說著就解下圍裙撂挑子,她累了一整天,好意請他吃晚餐還被嫌東嫌西。
令嘉堅持認為人和人交往不能毫無界限忍讓,很明顯傅承致被周邊人照顧慣了,就喜歡在人底線邊緣瘋狂試探。
當老板的敢做,他這做下屬的也不敢吃啊!
小兩口的情趣讓霍普在旁看得瑟瑟發抖,傅承致自己卻並不生氣。
他對令嘉一向有很好的耐性,當真脫掉外套,解開袖扣,卷袖子站到她之前的位置上,接替她的工作切肉切洋蔥,之後又從瀝水框裡拿出洗過的西藍花焯水,有條不紊用沙茶醬開火炒肉。
雖說動作並不熟練,速度也算不上很快,但平心而論,傅承致確實比她會一點。
他做事很有完美主義的傾向,切菜寬度一致,菜板上碼得整整齊齊,調料嚴格用勺子量克,然後才往鍋裡放。
等到炒肉的香味出來,令嘉也摒棄前嫌了,挨在櫥櫃邊上問他,“你什麼時候學的手藝?”
“牛津宿舍,公共廚房,論文寫到後半夜,總不能把廚師從家裡叫過來。”
令嘉立刻秒懂,大家都是同一個倫敦,同樣的考試周。
論文交稿前的夜晚,每個人都是不怎麼睡覺的,圖書館借齊文獻以後,就開始不分白天黑夜,埋頭苦乾。即便令嘉當時沒住過幾天校,後半夜電腦桌上也會擺一堆肉桂卷甜甜圈,或者直接把冰箱裡的晚餐拿到烤箱熱一熱。
開放式廚房,麵條出鍋時候,整個客廳都能聞見香味,傅承致第一個往令嘉盤子裡盛。
就在她剛要開口說“夠了”的時候,對方已經停下來,儼然十分清楚她目前能攝入熱量的最大上限。
令嘉自然而然接過盤子,接過他遞來的叉子,背靠餐椅坐下來的瞬間,才突然意識到——
這種彼此深入了解,既不是戀人又不像情侶的狀態,有多奇怪。
傅承致那份當初在她看來完全沒有意義的同居合約,顯然並不是毫無作用。
即便搬出來了,它的影響也持續存在著。
它確確實實讓兩個性格天差地彆的人清楚了彼此的人生,甚至細化到作息、愛好、食量和口味……就像令嘉從前覺得傅承致精明惡劣,冷酷狠厲惹人討厭,但在知道他過往的人生經曆之後,便再也無法從單一的角度去闡述他的性格,一切結果都有成因,深入剖析後,她很難說服自己繼續單純地討厭他。
沙茶醬牛肉意麵很好吃,但令嘉吃到最後,望著空蕩蕩的盤子,突然傷感。
她意識到,無論傅承致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已經把自己深深烙印在她的生命裡。
人類感情是極其複雜的一門學問,不可量化,不可控製,所有細微的點彙聚連接在一起,就有可能在某一個瞬間發生質變。
傅承致固然威脅、恫嚇過她,但他對她的幫助同時也不單純隻有金錢債務。這個男人幾乎出現在她人生變故之後,每一個崩潰的節點,安慰、指引、教導她,看穿她的靈魂,也親吻她的傷痕,甚至在令父去世後,他已經成為這個世界上,唯一能不費力氣直觸她心靈的人。
令嘉之前一直無法厘清她對傅承致的討厭、感激和依賴裡到底摻雜了什麼,但她現在懂了。她之所以能對所有人保持克製禮貌,而對他不能,之所以能從開始的懼怕到現在肆無忌憚生氣、之所以會在奶媽勸她那些話時候心煩意亂、之所以會覺得對不起沈之望,一切都是因為——
她對他的表白並非無動於衷。
從前聽人說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時間,或者開始另一段感情,令嘉當日不信,可她現在回憶從前和之望的記憶,或許依然充滿想念遺憾,但從前深入骨髓、痛徹心扉的失去感已經在漸漸消散。
走之前的那天晚上,替令嘉蓋被子的時候告訴她。
她和之望在一起的時間太早,就像大多數青春期戀愛的小孩子一樣,因為懵懂的好感牽手,因為同樣身處異鄉的孤獨感相互慰藉,擁抱取暖,從十三歲到二十歲,他們在還沒來得及明白愛情是什麼的時候,已經將承諾刻進彼此的誓言裡,成為了彼此的親人。
“但這不就是愛情嗎?”令嘉當時便問。
“比起愛情,那可能更像一種習慣,當然,人生每個階段對愛情的理解都不一樣,對於世上大多數人而言,能遇上這樣一個值得信賴、扶持走過一生的人,已經是幸運。但當有一天,你碰見真正的愛情時候,就會明白區彆。”
令嘉如今正隱約明白這種區彆。
她沒辦法完全信任傅承致卻可以毫無緣由對他充滿依賴,清楚他是個壞蛋,卻可以原諒他的無恥,為他找借口解釋,她會在他麵前緊張、膽怯、心跳如擂鼓,或悲或喜,對未來患得患失……這些情緒的種類太多,變化太快,程度越來越深,和她在初戀裡的舒適感天差地彆,讓她想欺騙自己都騙不了。
磨蹭到十點才把人送出門,令嘉折身回到客廳,才忽然想起來手裡還剩兩張《暗刺》首映禮的貴賓觀影券。
剛入行時,她連電影都沒開始拍就主動邀請他來看首映,這次想來想去,似乎沒有其他人可送,把餐盤放回水槽,令嘉猶豫了幾秒鐘,還是又疾步回臥室拿了電影票,打開門追上去。
反正這次也提前兩個星期了。
公寓的電梯正在日常養護,令嘉住七樓,兩人剛剛從樓梯下去,跑幾步應該還能追上。
她拉開樓梯間的消防門,順著扶手小跑下樓,才跑了兩層,對方交談的聲音便清晰起來,令嘉探身朝下,正要開口喊人,才聽清霍普說話的內容,喊聲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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