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人類啊。”
“長大的我,是加入了港口黑手黨嗎?”
“嗯。但又叛逃了。”
“川上,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可是個難題——聰明、驕傲、敏感、膽小……在我看來,非常可愛。”
“……”
寂靜降臨。
無聲的擁抱持續了一會兒,川上柚感覺恢複了一些力氣,站起往洗漱間走去。
至少洗臉刷牙吧。
頭腦昏昏沉沉,在感受到喉嚨湧來的灼熱時,川上柚眼疾手快地端起剛用來刷牙的杯子,作為盛血的器皿。
真糟心。
小太宰看著川上柚一如既往地將血液燒去,態度認真而謹慎,鳶色的眸子閃動著奇異的光。這個謎團已經困擾他很多天了,小太宰試過直接問,川上柚回答如果不這麼做會發現不好的事情,但具體是什麼事卻不願說。
腦海中冒出許多以血為媒介的疾病的名稱,又一一消退,小太宰耐心地等待了半小時,等到川上柚再次犯困窩進被子裡,才在少年身邊小聲道:“川上,你的血有什麼特殊嗎?”
沒有回應。
小太宰思考半晌,換了稱呼和句式:“柚醬,記得把血燒掉哦~”
川上柚皺了皺眉:“我知道。”
有用。
小太宰繼續引他說話:“否則就很麻煩了。”
川上柚:“嗯。”
回答好簡單。
小太宰不甘心地努力半晌,最終沒有得到更多的回應。
這個稱呼川上“柚醬”的人雖然和川上柚關係親密,但正因為太親密了,很多事情兩人心知肚明,根本不會細說。
小太宰看著川上柚慢慢閉上眼睛,托腮。
確定少年已熟睡,呼吸平靜而穩定,鳶色眸子的小少年轉動著手中的錄音筆,神色明滅不定。
“川上,我給你準備了離彆禮物。”太宰治喃喃自語,“是很有意思的禮物,你絕對忘不掉的。”也不會忘掉送你禮物的人。
*
明月高懸。
中原中也的影子在路燈下拉長:“這麼晚,找我做什麼?”
太宰治看著他:“中也,我大概知道你想請亂步先生查的事情了。”繃帶遮住右眼的小少年輕輕道,“‘荒霸吐’……對吧?”
中原中也向前邁了一步:“你知道些什麼?”
“那裡原先是個異能力實驗室。”太宰治用淡漠到空無一物的表情說,“中也應該是拐來的實驗品吧,再多的,恐怕要找到相關人員才行。”太宰治丟給他一把鑰匙和一支錄音筆,“川上和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繃帶小少年乾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等等!”中原中也叫住他,“我是說……謝謝。”
太宰治撩起眼皮看他,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沒什麼。我本來是花了一番心思準備的,但突然不感興趣了。”太宰治側對著他,抬手搖了搖,“如果你不願相信,那支筆裡都是謊話。”
街道上隻剩下中原中也一人。
錄音筆裡的話?
中原中也找了個僻靜且安全的位置,打開了它。
很熟悉的聲音。
太宰和川上。
“那邊也有一個中也嗎?”
“是啊。如果時間流速一樣的話,就要錯過另一個中也君的生日了。”
“另一個世界的中也多大?”
“三歲。”
“不過,我已經很久沒有看見他了。”
……
中原中也的瞳孔驟然收縮。
26歲和13歲,16歲和3歲……長輩?自己會有親人嗎。
可他甚至不是人。
名字都是自己取的。
不,不一定。
太宰方才說的“拐來的實驗品”又浮現在腦海。
還有更早的時候,太宰說過的話。
川上是為了他而來的。
因為在十年前,他不見了嗎?“已經很久沒有看見”是什麼意思?
橘發的小少年腦袋亂成一團,下意識地按照鑰匙上貼的地址走去,在一個小小的倉庫裡,發現了嶄新的、暗紅色的機車,和一頂漂亮的淺咖啡色禮帽。禮帽下壓著一張生日賀卡,打開會唱生日歌的那種。
音樂響起的時候,因為頭腦混亂忘記關閉、一直安靜無聲的錄音筆,又傳出一句話。
中原中也瞪大了眼睛。
*
4月29。黃昏。
下了班/放了學的偵探社成員都來到了川上所在的宿舍。
去做保鏢任務的社長除外。
太宰治一直守在這裡,看著其他人一個個前來,目光隻是輕輕掃過,很快重新回到沉睡不醒的川上柚身上。
中原中也同樣。
寬大的睡衣外露出的皮膚呈現出半透明的色澤,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少年似乎更纖瘦了,仿佛一觸即碎。
沒有繃帶,也沒有表演,少年隻是沉沉地睡著,眉頭微蹙,卻比和柚杏同去探病那一次更為虛弱,夕陽的餘暉將蒼白的皮膚染成珍珠那般的白,就連垂落的指尖都泛著柔光。
像是盛開到極致即將枯萎的花,美得動魄驚心。
國木田就地寫著作業,與謝野在一本專業書,亂步挖著一個布丁,看了看趴在床邊的太宰,又看了看臉上表情變來變去的中也,沒有說什麼,又將視線落回川上身上。
*
月朗星稀。
川上柚醒來的時候,真的被嚇到了。
儘管他這幾天都是迷迷糊糊,日夜顛倒,睡了醒醒了睡,每次醒的時候身邊經常有人,但沒有一次是被這麼多人圍觀的。
可怕。
思維活躍,邏輯清晰,不複昏沉。
川上柚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狀態,覺得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
“這次是真的要走了。”黑發的少年在身後墊了個枕頭坐好,聲音很輕也很誠懇,“大家都來送我,很開心。”
和前幾日的小中也一樣。
將這視為遠行。
可惜的是,今日的中原中也卻沒了那樣的灑脫。
亂步又看了中也一眼,率先對川上道:“川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去找那個世界的我吧!亂步大人會保護你的!”
“我的榮幸。竟然能得到無可取代的亂步大人的指引。”
亂步驕傲臉。
與謝野友好道:“如果你受了重傷,也可以聯係我。”
兩人自然地代替另一個世界的自己發言,因為他們都很篤定,即使換了一個世界,隻要還是“自己”,隻要仍是同一個人,堅持和信念就不會改變。
有種站在領獎台的感覺。
唇角因這個聯想勾起細微的弧度,川上柚認真道:“受大家照顧了,非常感謝。”金眸的少年誠懇地鞠躬,抬起頭,視線一一掠過眾人,莫名地真誠,像是要把他們刻在心裡。
亂步擺了擺手,像是在說“彆客氣”:“畢竟是國木田的學生,亂步大人的朋友。”
太宰和亂步的視線一觸即離。
鳶色和翠色的眸子間是短暫而激烈的交鋒。
很快,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般,兩人和與謝野川上一起看向國木田的方向。
國木田在眾人的注視中茫然了:“……老師?”
“是的。”川上柚微笑,“在那個世界,國木田君是我的補習老師哦。”
回憶起這些天的毛躁表現·國木田:“…………”
川上柚誠實地補充:“因為想要看到真實的13歲的國木田老師,才沒有告訴你這一點。”少年雙手交握,真摯道:“果然,老師小時候很可愛呢。”偷偷拍了不少紀念照這種事就不用說了。
被說可愛·國木田:“………………”
他在“學生”麵前都乾了什麼啊?!
瘋狂回憶這些天做過的事情的國木田陷入陰影。
與謝野好笑地瞄了眼國木田,轉向在場另兩位13歲小少年:“太宰、中也,你們也說點什麼吧。”少女醫生從出門不離身的手提箱中取出一把柴……不,是一個蛋糕,溫柔地笑著道:“尤其是中也,今天可是你的生日。”
亂步驚喜臉:“哇,是川上訂的鮮果蛋糕!”
川上柚:“生日快樂,中也。”
中原中也:“……啊,謝謝。”橘發的小少年低著頭,似乎不敢看他。
川上柚:“?”
按照他對小中也的了解,不該是這個表現才對。
但考慮到中也的身邊有太宰在,似乎又不是那麼難以理解了呢。
太宰治繃著臉,一言不發,但坐的位置卻離鋪在地上的被褥不遠,是稍稍努力伸手就可以夠到的距離。
來自貓咪的暗示。
川上柚伸手將小太宰拉近,感受著小身體的溫暖,安撫著道:“太宰,我會想你的。絕對不會忘了你。我會努力活下去,這樣,在另一個世界,你也會有羈絆。”哪怕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
太宰治抬眼看他,神態似乎稍稍輕鬆了一些,伸出了小指。
他們又拉了個鉤。
與謝野已在蛋糕上插好了蠟燭點燃。
按照流程關了燈,接下來要唱生日歌和許願。
太宰治敷衍地跟著節奏拍了拍手,就算是唱過了,國木田倒是唱得很認真,與謝野也是,亂步嘴型正確,聲音嘛……薛定諤的聲音都被國木田稱得上洪亮的歌聲蓋掉了。
與謝野道:“許願然後一口氣吹滅蠟燭。”
亂步握拳:“加油!”
中原中也深吸了口氣,將蠟燭全部吹滅——並攔住了太宰治試圖偷偷放上來的一根點燃著的。
太宰治朝他做了個鬼臉。
長大一歲這件剛剛通過儀式完成的事似乎給了橘發的小少年某種勇氣,中原中也看著川上柚,湛藍色的眸子熠熠生輝:“川上,你對我有什麼期望嗎?”
川上柚不假思索道:“考上大學。”這是原世界的國木田老師和他的約定,而現在……
中原中也笑了起來:“嗯,約定了!”
——也變成了他和小中也的約定。
有種傳承的感覺。
中原中也湊近了他,月光下可以看見小少年通紅的耳朵,聲音很輕:“おとうさん。”
川上柚猛地睜大了眼睛。
等等?!
月亮被雲層遮擋。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少年懷著滿腔震驚,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