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花急怒攻心,道:“我說聲對不起行了吧?”
他嘟囔:“大家都是文明人,講道理,同事矛盾鬨大了,你收不了場。”
薑錦年總算明白:以他的意思,無論他有沒有性騷擾,真理都站在他這一方。她不鬨當然最好,如果她鬨了,那就是她不懂事,不知進退,不分輕重,不會在辦公室裡做人。
為什麼呢?
為什麼人的臉皮這麼厚呢?
他沒有愧疚、悲傷與羞恥感,隻有麵臨麻煩之前,低等動物般的自保手段。
薑錦年想起小時候的生活——街坊鄰居裡不乏一些擅長罵街的潑婦,而老花呢,並不比她們高明多少,高學曆洗脫不了一個人的低級趣味。
薑錦年沉思著,不言不語。
傅承林發話:“你惡意騷擾一個女孩子,欺淩她,潑她臟水,一句對不起就完了?天底下哪兒有這麼好的事。”
他將一瓶白酒推到了老花的麵前:“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一口氣喝了這瓶酒,要麼寫一篇職場性騷擾報告,帶頭反省,公開發表。我多問一句,你會寫研究報告嗎?想出名嗎?”
老花眼皮泛白,死死瞪著他。
他臉上沒什麼情緒。
老花握著52度的白酒瓶,仰起腦袋,發瘋般“咣咣咣”地灌酒。那邊KTV的經理拉開房門,已經出去了,其他幾位謹慎的同事也先行離開,剩下的眾人,有一部分看熱鬨不嫌事大,另一部分竊竊私語,心情複雜。
酒瓶漸漸變空。
傅承林自稱:“我算是脾氣好的男人。改天你性騷擾了彆人,人家打斷你的手,你也該受著。”
說完這句話,他牽住薑錦年,帶著她走了。
包廂之外,晚風涼爽,迎麵撲過來。
薑錦年怏怏不樂。
她手伸進傅承林的口袋,掏出一盒男士香煙。她又摸向他的褲子衣兜,尋找打火機,但他立刻斷了她的念頭:“我很少會帶打火機。”
薑錦年叼著煙,像個痞子:“總有人會彎腰給你點煙的。”
她悄悄問他:“包廂裡真的有攝像頭嗎?”
“沒有,”傅承林誠實地說,“我騙了他。”
夜深人靜,路燈的影子被幽光拉長,照在他的側臉上。他目視著前方,並沒有一點勝利的愉悅,也沒有以權壓人的報複快感,他向她坦白:“那個經理也是我的人,我臨時叫他來,捧了個場。要是真有攝像頭,我不會用微信問你被他碰了哪裡,也不會不報警。我們沒有目擊證人,牽扯不清,隻能使詐。”
薑錦年垂頭喪氣:“我早該想到的。”
想到什麼?
她沒有細說。
深夜,他們回到家中,薑錦年花了很長時間洗澡。傅承林在書房待了一會兒,手裡攥著藥瓶。醫生說,當他狂躁到暴怒的程度,就要靠藥物穩定情緒,但是這玩意兒吃完了,就像治療抑鬱症的藥,會比較困,倒床就能睡著。投資市場上風波翻湧,利益關係詭譎百變,他能做到心如止水……不過,家人出了大事,他的情緒不可控。
他扔開藥瓶,翻查日曆——還有半年,他母親就出獄了。
他拿起簽字筆,在日期上畫了個杠。
薑錦年方才從浴室出來。
她的心情依然低落。今晚,她遭遇一種不公平,隻能用另一種不公平反擊。她試想,倘若傅承林沒有出場,夏知秋等人會重視並相信她嗎?答案是否定的。
男人嘛,總是更理解男人一些。
她還記起,劍橋大學有八百年校史,直到幾十年前,才願意招收女學生。全球五百強企業裡,又有多少女性高管呢?也不知女人的職場天花板何時才能消失,怎樣才能讓男同事把她當做男人。
最為諷刺的是,高中與大學前兩年,薑錦年外貌粗陋,不修邊幅,男同學真把她當做同性,私下相處時,倘若得她指點,或幫助,便有滿腔兄弟之情。
薑錦年趴回床上。
她蒙著被子,如鴕鳥,如烏龜。
傅承林將她的被子一剝,雙手握住她的腰,像是從鍋裡撈一隻餃子。薑錦年凶巴巴地問:“你乾嘛?”他吻著她的後頸,道:“親我老婆。”薑錦年被他弄得很癢,維持了幾秒靜止,嬌聲嬌氣道:“你抱抱我。”又說:“我還是委屈。”
傅承林道:“委屈是正常,那人不僅下流,說話也很難聽。”
薑錦年雙手托腮:“我的應對措施,不夠機敏。”
“你已經做得不錯,”傅承林半靠著床頭,覆手摸著她的頭發,接著說了一句,“不過,某些情況下,你沒法兒講理,囂張的是作惡者,吃虧的是老實人。”
房間裡陰暗不見天日,他卸下心中麵具,冷冷淡淡如自言自語:“你那位同事,仍然算個麻煩,怪我沒有和平解決。我問問你們總監,是打算留他,還是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