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頭柔軟如羽毛,她攏緊溫臨的脖頸,好奇道:“我問你,你有幾十個前女友嗎?”她並不計較他的情史,她想知道一個確切的數字。
可他歎氣:“你彆掃興。”
她強作歡笑:“我算是你的現女友嗎?”
他開始調笑:“你不想成為前女友吧?”
她抱著一絲希望:“人家每周跟你約會三次啊。我們好上的這幾個月,你身邊有彆的女人嗎?”
他數了數,張開修長手指:“不到五個。”
燈光如水,照得他眉目清明。
她的心臟裂開一條縫。情緒從傷口湧出,劇烈地流淌,衝刷了她的中樞神經,激發淬毒一樣的麻痹感。但她表麵上還在笑。她甜蜜地依偎在他懷裡,感慨道:“你和我講了實話,蠻不錯的。前兩個月問你,你竟然說,你隻愛我,虧得我沒信你。”
溫臨這時忽然改口:“你把我剛才的笑話當真了?”
杜蘭薇說:“那是不會的。”
溫臨摟緊她:“嚇老子一跳,不敢和你開玩笑了。”
杜蘭薇抿唇。第二天,她起得很早,收拾東西自行離開,倒也沒刪除溫臨的聯係方式,隻是對他日益冷淡。像是當初杜蘭薇發現泡不到傅承林,她也立刻轉變了態度。隻是,她對溫臨用情之深,遠勝對傅承林的一百倍。要怪,隻能怪傅承林不回應她,而溫臨是個縱橫情場的老手。
溫臨工作繁忙,杜蘭薇總是自稱考研,沒空。溫臨便不再聯係她。
杜蘭薇心煩得厲害,考試成績出來以後,她常與同學們出去玩,有位條件不錯的男生向她示好。她答應了。交往一周,男生便急著和她上床,她就將這人踹了,另找一個,心下諷刺道:溫臨那種高檔次的,尚且釣了她一年多。而這位男同學怎麼如此急不可耐呢?未免太容易衝動了啊。
那會兒,微信已經開始流行。杜蘭薇刷新朋友圈,剛好見到溫臨秘書的活動照片——某次產品展覽,他們請來幾位平麵模特,清一色的天使麵孔,魔鬼身材。溫臨站在一眾美女的中間,拍了張宣傳照片。他左擁右抱,風流快活。
杜蘭薇差點拿著照片舉報。
後來還是忍住了。
分手了,各自安好吧。
杜蘭薇再次見到溫臨,是在傅家的一場年會上。這種年會,和溫臨真沒多大關係。但他大老遠跑過來,傅承林的爺爺奶奶都不好意思將人趕出去。他們與溫臨的父母有些交情。
那一場盛大的年會,在山雲酒店最豪華的禮堂舉行,彙聚了各種類型的文藝表演。溫臨抱著一個禮盒現身——長方形的禮盒,包裝華麗而精致,外麵係著紅色緞帶,顯得十分富貴莊重。
杜蘭薇坐在繼父與傅承林的身側,聽到繼父提了一句:“溫臨那孩子帶了什麼?”
傅承林散漫又堅定道:“人參,何首烏,冬蟲夏草之類的藥材。”
昨天晚上,傅承林才從美國飛過來。據說他準備開創一家量化投資公司,正從美國各大投資行業取經。但他也是山雲集團的下一任接班人,他能否忙得過來?連他自己都不確定。
父親又問他:“承林,談過女朋友了嗎?你今年二十三歲,年齡合適。”
傅承林放下酒杯。他自稱炒股賠過本,最後隻剩七百元人民幣,他會儘快成立公司,穩定客戶來源,再考慮彆的方麵。他和父親談到經營理念時,眼前的紅絲帶一晃而過。傅承林仍是坐在椅子上,瞧見溫臨提著禮盒,斯文優雅地站在他的麵前。
傅承林笑問:“送我的禮物?”
溫臨說:“是啊。”
傅承林又問:“裝了什麼?”
溫臨拍響紙麵:“人參,何首烏,冬蟲夏草。”
傅承林知道溫臨又在鬼扯。但是周圍的聽眾們都沒察覺這一點,他們僅僅看著那個盒子,溫臨還說:“傅總一言不發,肯定是不喜歡了。我會把禮物轉送給彆人,隨機轉送給今晚在場的一位朋友。”
溫臨向遠方望去,瞄準一個幽幽倩影:“那位是貴公司的形象大使吧?一等一的美人。”
說著,他走了。
傅承林頭都沒抬一下。旁邊有人詢問:“盒子裡究竟裝了什麼?”
“空的,”傅容接話道,“那孩子喜歡耍人。”
杜蘭薇擔心溫臨突然抽風,破壞了山雲酒店的年會。這場年會上,網絡記者和攝影師都來了,一旦鬨出笑料,就是眾人恥笑的對象。杜蘭薇趁著沒人注意,提起裙擺往外跑,溫臨的身影卻像是消失了一樣。她隻能離開禮堂,在地板上發現一條紅色緞帶……順著這條路,她往前走,某一處監控死角內,溫臨抱著禮盒,緩緩打開給她看。
原來所有人都猜錯了。
盒子裡,裝的是蘭草、薔薇、杜鵑花。
冬日天冷,花草繁盛。
溫臨說:“我這一盒東西,隻能送給花朵做成的杜蘭薇小姐。”
杜蘭薇收下了。她又被打動,與溫臨重歸於好。然而,研究生第一個學期結束時,杜蘭薇的月經停止。她的例假一向不規律,就沒在意。過了三個多月,例假還是不來,昏沉的感冒還是沒好,杜蘭薇去醫院做了一次全身體檢。
她發現自己未婚先孕。
轟然一道炸雷,在腦海中劈開巨響。
她才二十二歲,研究生沒畢業,人生剛剛開始。最重要的是,倘若被母親發現,杜蘭薇的下場將不能隻用一個“慘”字來形容。那時胎兒將近四個月,已經成型,她的小腹微微隆起,B超單也被溫臨奇跡般地翻了出來。溫臨和她商量:“打胎,很傷母體,對你也不好。不打胎,你的學業完不成,你媽媽那邊也沒法交待。我犯愁了。”
溫臨背對著她坐在陽台上。他們認識兩年多,杜蘭薇還沒見過他這幅反應。
他的性格很縹緲,沒有定型。他的存在,就像是驗證了傅承林“天下熙熙皆為利”的論調。不過溫臨一向是鐵腕強權,杜蘭薇看不慣他婆婆媽媽的娘們樣子,當即裁斷道:“墮了吧,你肯定也不想養。你帶著個拖油瓶,將來可怎麼娶人家門第高貴的白富美啊?”
溫臨卻道:“我想養的。”
這不是標準答案。
標準答案應該是:我想娶你的。
於是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杜蘭薇不知自己懷著何種心態接受了溫臨的安排,假借一個進修項目,瞞著母親,遠赴加拿大生下了女兒。後來她又想通了,為什麼生下女兒?不是因為她愛溫臨,是因為她的母親信佛,耳濡目染之下,她害怕虛幻的業障。
那年她才二十二歲,研究生沒畢業,懂得不多。等她開始工作,她才發現,母親那一套應該拿來誆人,而不是欺騙自己。
她還記得,加拿大的天氣真冷,屋子裡又是真暖和。她在街上不小心撞了一個路人,那人肯定要和她說:“Sorry. ”好像錯在他們身上,並非她走路沒看路。
女兒出生之後,杜蘭薇常在附近轉悠。溫臨他們家的科技公司剛上市,忙得昏天暗地,他抽空來一趟特彆困難。他在電話裡說,將來他們一家三口,每逢夏天就要來加拿大度假,匆匆掛斷電話之前,他吐露自己派出了母親去照顧杜蘭薇。
溫臨的母親抵達醫院的第一天,就找醫生做了一份親子鑒定報告。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杜蘭薇終於明白,為什麼溫臨為她構造藍圖,卻從來不提“結婚”二字。他這種滿嘴跑火車的男人,都不敢提一次結婚,哪怕騙她一次也好啊。可他竟然連騙都不敢騙。
因為他害怕一件事:杜蘭薇的孩子不屬於他。他驕傲自負,才智卓絕,當然不能做綠帽子的接盤俠。
杜蘭薇殘存最後一絲幻想:親子鑒定是溫臨母親提出來的,而非溫臨他自己。
但是,當她與溫臨的母親當麵對質,那位夫人說得清清楚楚:“溫臨跟我講過,如果孩子是他的,他就娶你進門。你和傅家的關係不密切,幾次內部聚會,我們都沒見到你和你媽媽。”接著歎一口氣:“聽說你和溫臨斷過一次,沒有空窗期,前後找了三位男朋友。你還蠻有經驗,蠻會談戀愛的。就算溫臨有錯吧,你不能完全怪他。他是男人,男人在社交活動中逢場作戲,緩解下壓力,我們做女人的要多體諒……”
“哇哦!”杜蘭薇說,“阿姨心態真棒。”
她翻看親子鑒定的結果:“是您的孫女,多好呀。”紙頁一合,她又歎道:“這年頭,美國代孕都要二十萬美金。你們家就給我一句話——做女人要多體諒,你們怎麼這樣呢?”
溫母臉色一變,喚她名字:“蘭薇?”
杜蘭薇撕碎那張紙,揉成一團,扔在地上:“你兒子來跟我談,才有誠意。”到了當晚,國內與加拿大都方便聊天時,杜蘭薇當著溫母的麵,打開了電腦的視頻通話。
出乎她意料的是,溫臨穿得西裝革履,顯得十分瀟灑帥氣——很像他們第一天見麵的模樣。於是杜蘭薇先請求他,今天每一句話都務必真實,看在女兒的麵子上。
溫臨表示同意。
杜蘭薇就問:“你第一天搭訕我,為什麼?”
她背對著窗戶,外麵正在下雪。積雪泛著銀光,茫茫暮色掩映中,杜蘭薇的神情有些模糊。溫臨雙手搭放在膝頭,牢牢握拳,隔了半晌才說:“我聽見你跟傅承林講話,他沒給你好臉色。”
杜蘭薇霎時了然:“你討厭傅承林?”
溫臨跳過重點,為自己辯解道:“我沒坑過他。”
杜蘭薇屏住呼吸:“從我第一天認識你,到現在,你有過彆的女人嘛?彆撒謊哦。”
溫臨如實道:“有過兩個。”
毛衣脫線了,杜蘭薇垂首,緩緩扯下線頭:“你懷疑過這孩子不是你的嗎?”
這一次,溫臨不知所謂地笑了一聲。可他不講,他的母親也要接話:“懷疑過的,我們家人都懷疑過。杜小姐,這個我們不想瞞你的。”說著,她掐斷了視頻通話。
杜蘭薇“嘩”的一聲站了起來:“憑什麼?我沒撒過謊吧。我剛懷孕就說過,這孩子的父親是溫臨。你們當時為什麼不質疑我?”
溫母卻道:“你媽媽的為人,我大致了解一點。”
杜蘭薇居高臨下,隻是眼底有淚:“她跟我是兩個人!兩個人!她做小三,我不做小三,她愛攀附權貴,我不攀。我跟你兒子談戀愛是因為他好玩,我現在不覺得他好玩了……”
“你剛才說,美國代孕費是二十萬,”溫母氣質嫻靜,坐姿也很優雅,“這樣,我拿六十六萬美金給你,算作我們家的一點小心意。”
溫母是抱著解決問題的態度來談判。杜蘭薇則是破罐破摔。杜蘭薇休養一個月,拿著六十多萬美金回國,這筆錢還是不夠她在北京買一套房子。她混沌了一段時間,跑去學校補課,像是突然抓住生活重心,將一切時間花在功課上,最終與同一屆的同學一起畢業。
但她很避諱看見“母嬰”、“女兒”、“未婚先孕”之類的字眼。瞧見了,心裡就像刀割一般。她努力地調整狀態,也曾經和溫臨見過麵。對方問她,後不後悔?她說:我隻後悔沒多要一百萬美金。
她應該是第一個將溫臨氣得臉色發青的人。
“呦,這可不好,”杜蘭薇說,“你的氣度還沒以前大。”
溫臨將手機攤放在桌麵:“我有女兒的照片。”
杜蘭薇毫無一絲波動。她穿上風衣外套,拎包要走。咖啡廳內,濃鬱香味飄散,她係著腰帶,眼皮都沒掀一下:“有些女人有母性,有些女人沒有——比如我。女人不是天生應該做母親。你拿孩子的照片找我,還不如幫我瞞住秘密。你媽答應過我,不會再告訴彆人。你呢?這麼大一間咖啡廳裡,你跟我談孩子,彆人聽見怎麼辦,我還要不要過日子?”
她說話時,神色一頓。
溫臨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瞧見一位非常漂亮的美人,穿一身黑色連衣裙,身量高挑,膚白如雪,難得是身材也很好,雙腿修長,前凸後翹。她走路的姿勢像是訓練過,氣質絕佳,適合被觀賞。
溫臨注視得認真。他甚至故意坐到了窗邊,目光快要穿透玻璃。那位美人路過咖啡店,似乎注意到了溫臨,她唇角微勾,笑得很是譏諷。但在外人看來,她眼波似水,像在勾引誰。
杜蘭薇開口介紹道:“這是羅菡的新手下,畢業於紐約大學,她姓薑。你彆看她了,她有男朋友。”
溫臨問:“薑什麼?”
杜蘭薇道:“薑錦年。”
溫臨扭頭道:“你真不介意了。”
杜蘭薇拿出一百元錢,放在桌麵,並用一盞玻璃燭台按住:“我請客。”她戴上墨鏡,背影瀟灑:“感情是最不值錢、最容易跌價的物品。我介意什麼?”
她走出門,攔住薑錦年:“小薑?”
薑錦年沒停步。
杜蘭薇便喊了一聲:“薑錦年小姐?”
薑錦年終於駐足,回頭望見了杜蘭薇。不知怎麼,杜蘭薇攬住薑錦年的腰,把薑錦年往她身上帶,同時遞交了一份文件給她:“麻煩你把文件轉交給羅菡經理。我今天中午,就是為這事兒來的,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我不用上樓跑一趟。我今天的鞋跟八厘米,跑不動了。”
薑錦年審視著文件封皮,一時忽略了杜蘭薇正在摟她。
杜蘭薇美人在懷,有些心虛:真不介意了嗎?她深吸一口氣,聞見薑錦年身上的香味,沁人心脾。她想起多年前,她與溫臨第一次見麵,溫臨說她最像一朵薔薇。而後又想起,女孩子多半是香香軟軟……她的思路被薑錦年打斷。
薑錦年向她告彆:“謝謝,我現在回辦公室。”
她不露痕跡地掙脫了杜蘭薇。
杜蘭薇尾隨了幾米距離:“下午再回去吧,你吃過午飯了嗎?”她指著旁邊一家拉麵館:“我請你吃頓飯吧。”
然而,薑錦年躊躇道:“改天有空,我請你好嗎?”
彼時杜蘭薇當真了。但她與薑錦年同張桌子進餐,還是一年之後,傅承林正式把薑錦年介紹給親戚朋友。傅承林的奶奶對待薑錦年的態度,與她對待杜蘭薇的態度截然相反。在杜蘭薇的印象裡,這位奶奶隻做表麵功夫。但她真疼愛薑錦年啊,所有好東西都捧給了孫媳婦。
杜蘭薇的母親評價道:“小人得勢。”
杜蘭薇奉勸她:“媽媽,你站在老人的角度想,我們跟她沒血緣關係……”
母親道:“薑錦年也沒有。”
杜蘭薇給她揉肩:“這麼比較,那就沒意思了,男人和女人都是利己的。”
母親卻執意道:“她像你一樣溫順就好了。她那臭脾氣比你還暴烈。”
杜蘭薇嗤笑道:“呦,我算溫順?頭一次聽人誇我溫順。”輕咳一聲,又接著說:“媽,你不去惹她,她不會來撩你。你要是非惹她,她立刻就炸了。”
“我不是和薑錦年計較,”母親微揚起脖子,後腦勺貼住了牆麵,閉目養神道,“她一個小丫頭,跟我女兒一般大,我真會跟她計較嗎?我是看她老家在農村,年前又丟了工作,乍貧乍富,怕她起了歪心。我接待過數不清的委托人,我曉得窮生奸計,富長良心。”
兩人在隔間講話時,門口似乎有一個男人經過。杜蘭薇伸頭往外看,剛好撞見了傅承林。
傅承林捧著幾罐茶葉,正準備下樓。那些茶葉都是奶奶的珍藏品,被她放進了書房的保險箱,今天中午,她非要拿來送給薑錦年,於是差遣傅承林去跑腿。
杜蘭薇並不關心茶葉。她隻關心一點:傅承林有沒有聽見她和母親的對話?
他聽見了。
因為他笑得意味不明。
杜蘭薇道:“我們沒有惡意。”
傅承林玩味道:“作惡的人,往往邏輯嚴密,能自圓其說,不認為自己在作惡。”
杜蘭薇放棄爭辯。她望著傅承林下樓,他牽起薑錦年的手腕,她很羨慕,羨慕到想做他們婚禮的伴娘,沾一小點兒他們的運氣。緣分強求不來,她很多年前就悟通了道理。
*
第二年春天,杜蘭薇工作調動,即將前往深圳。她瞞著母親,主動申請了調令,等到結果出來,母親懊悔也來不及。那時杜蘭薇有個關係挺久的男朋友,名叫沈達觀,基本沒什麼錢,但是性格幽默樂觀,也非常照顧杜蘭薇。
出乎她意料,沈達觀願意去深圳。
“你的工作怎麼辦?”杜蘭薇問。
沈達觀正在陪她參加一場畫展。臨彆之際,杜蘭薇要給母親和繼父挑選禮物,想來想去,既有品位又不失格調,還能經常拿出來瞧一瞧的東西,似乎就是一副好看的畫了。
展廳內,談話聲低淺。
沈達觀壓製嗓音,不甚在意道:“我再找唄。我工齡長,經驗足,不愁沒工作。”
他們繞過一處轉角,又碰見熟人——正是傅承林與薑錦年。薑錦年去年十二月生了個女兒,但她的身材似乎更好了。春寒料峭,她不懼怕天寒風冷,依舊一身連衣裙與高跟鞋。
薑錦年和傅承林相中一幅錦鯉圖。
傅承林說:“這幅畫不錯。”
薑錦年略顯失落:“這是非賣品。”
傅承林不信邪:“非賣品為什麼掛在這兒?”
薑錦年解釋道:“讓人欣賞並肯定它。”她抱住傅承林的手臂:“等我回家,我親手畫一幅送給你。被我開過光的錦鯉圖,一定會很靈驗。”
傅承林笑了笑:“附上你的簽名,我掛在辦公室。”
薑錦年眼波一轉,狐媚道:“我本來,很想印一個唇印,既然是放在辦公室,那就不能不莊重……”她握著傅承林的手,他反過來捏玩她的掌骨,她又開始輕撫他的指節,兩人有各種不易被發現的小動作。
牆側的光線昏暗,營造著幽微意境。像是短暫地脫離了城市,脫離了繁忙喧囂的生活,清閒地遊蕩於深山老林間,欣賞遍曆著賢人隱士的筆墨。
沈達觀的招呼聲,稍微乾擾了氛圍:“傅先生,傅太太?”
傅承林與他握手,客氣道:“你好。”
薑錦年也和杜蘭薇說笑:“你也來買畫嗎?”
杜蘭薇坦誠道:“下個月,我調到深圳了。我來給媽媽他們買禮物,錦鯉圖很好看,就是不賣,好可惜。那邊的介紹員說,作者要把錦鯉都送給他夫人。”
薑錦年莞爾一笑:“那邊的風景畫也很引人注意。你要調走了,有空我們一起吃頓飯,祝你工作順利。”
杜蘭薇道:“好的。”她沒再與薑錦年寒暄。
當天下午,薑錦年回家。陽光明媚,天氣還很晴朗,隻是北風一吹,稍微有些凍人。薑錦年披著一件羊絨外套,坐在庭院的池塘邊,搭起畫架,臨摹池水中的金色鯉魚。
遮陽棚是金絲木搭建,造型設計雅致,夏天可供消暑解悶,春秋兩季比較陰冷。傅承林時不時地伸手,探一下薑錦年的手背,要是涼了,他就幫她捂一會兒。他擺了張木桌,泡開一壺茶葉,雖然麵前還有一本書,但他沒怎麼翻頁,僅在旁觀薑錦年作畫。
他說:“琴棋書畫,你都會一點兒。”
薑錦年握著筆杆:“我還沒畫完,你就開始誇我了。”
傅承林端著一盞透光的薄瓷茶杯,低聲笑道:“我看你執筆的手勢,很像那麼一回事。調色的方法也挺專業。”
他飲下茶水,空杯放置於桌麵:“我去書房忙半個小時,等我回來,你差不多能畫完。”他臨走之前,還順便摸了一把薑錦年的臉。薑錦年左手捧著調料盤,右手攥緊了畫筆,無法反抗,隻能任由他玩弄夠了,悄無聲息地離去。
四十分鐘之後,傅承林再度出現。
這一次,他並非獨行。
他們家的貓咪跟在他身後。這很罕見。那隻橘貓一天要睡十幾個小時,醒來也是在吃飯或者曬太陽,今天竟然主動來到了庭院,於是薑錦年也驚訝了。
傅承林靜立原地,許久沒有移動。貓咪也停下,趴在他的腳邊。他彎腰,抱起了貓,聽見薑錦年問道:“我畫得不成功,是不是?”
她叼著毛筆,扶正了畫架,邀請傅承林鑒賞品評:“老公,老公你看!我開始想走寫實派風格,但是黃色太燦爛,不好掌控。我就想轉變為印象派……”
傅承林心道:現在看起來,應該是抽象派。
薑錦年感慨道:“我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晾乾了水墨,以毛筆題下“薑錦年”三個字,字體寫得極其遒勁渾厚,鐵畫銀鉤。倘若隻論字跡,那是一副好作品。
薑錦年也對自己的書法有信心。她點了下頭,摘掉畫布,交予傅承林:“送給我的老公,藏在他的書房。彆掛在外麵,給彆人看見,我會不好意思。”
傅承林重新攤開畫紙:“也不是一無是處。”他說:“年年畫的魚,年年有餘,具有很高的紀念和收藏價值。”
薑錦年一聽他叫自己的小名,耳根便有些軟。池塘邊交織一片綠蔭,鳥雀棲在枝頭,發出清脆的啼鳴。薑錦年把腦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輕聲應道:“年年也是你的。”
他回握她的手。
*
薑錦年原本打算,畫出幾幅錦鯉,隨便挑一個送給杜蘭薇,當做她遠行的禮物。然而家醜不可外揚,薑錦年放棄了親自動筆的計劃。她買下一條手鏈,交給杜蘭薇,附贈一張祝福卡片。
杜蘭薇調笑道:“我曆任男朋友都沒送過這麼貼心的禮物呢。”她這句話,當著沈達觀的麵,竟然直接說了出來。薑錦年立刻圓場道:“女生的心思更細膩一些,會使用粉紅色的小卡片。”
杜蘭薇在機場大廳外側,和她的母親,繼父,以及薑錦年揮手作彆。傅承林工作太忙,與杜蘭薇的交情又淺,果然沒有抽空送她。
不過杜蘭薇也沒什麼牽掛,走得乾脆利落。邁向機艙時,她主動牽住了沈達觀的衣袖。沈達觀以為她在猶豫,安撫道:“你不要擔心,那邊又不是說外語的地方。我們的工作都安排好了,你這麼怕冷,南方多暖和啊。”
杜蘭薇問他:“你怎麼知道我怕冷?”
他說:“冬天你一出門就抖。你這體格,去不了北歐、俄羅斯和加拿大。”
杜蘭薇坦然道:“如果我去那些地方,在室內也會難受。”她握著薑錦年送的幸運手鏈,忽然拆開包裝,請求道:“幫我把它戴上。”
沈達觀依言照做。
杜蘭薇晃了晃手腕:“好看,薑錦年有眼光。”她拎著隨身行李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如同奔赴明天的朝陽而去。目標越發清晰,她並非為誰而活,也並非受誰束縛。凡事已成定局,她將有嶄新的開始,像是抬手一揮袖,擦乾淨一麵蒙塵的鏡子,忽然感覺很輕鬆。
(網絡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