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醫生,你懂生物學,你明白演化的基礎是差異,而不是平等……”
迷霧翻騰,血水漫淹,顧俊望著三足的黑山羊幼崽站在前方那裡,一片畸扭的血肉森林。
嘶沉的話語從那些觸手的嘴巴裡傳出,“有差異就有正負選擇,有差異就有強弱,有高,有低。差異是這個世界運轉的方式,是人類文明的基石,一切離不開差異。”
話音未落,黑山羊幼崽就驟然奔湧衝來,濺起沼澤的腐泥與破碎人體組織,前麵的那隻羊蹄踐踏而落。
嘭哢一聲重響,顧俊雙手揮起解剖鋸堪堪地擋住,高速轉動的鋸條卡住了,卡在那羊蹄腳底的厚皮裡麵。
他咬著牙,頭上已是黑暗籠罩,雙臂顫抖,受傷的右腿抽搐,整個人被巨力壓得往腳下的血泥沉去……
砰,砰,砰!槍聲在後方響起,黑山羊幼崽的那些觸手被打得血肉破散,有的濺了開去,有的落在顧俊身上。
“顧俊,撐住!”樓筱寧一邊開著槍,一邊衝上前去。
同行的還有鄧惜玫、孔雀、墨青。這時候那些狂亂民眾都沒有阻擋他們,多數已經竄進了迷霧裡。
另一邊,蛋叔繼續救治著格蘭特-貝爾,馮佩倩守著正在破除心靈障壁的於馳。
她緊張地看看前方,又看看於馳皺結成一團的麵容,不知作著怎樣的精神對抗。
迷蒙的幻象衝擊著於馳的心海,似乎是布克斯小時候的經曆,孤零零的站在一旁,男孩們說不要跟他玩,他好脆弱,女孩們說不要跟他玩,他好醜怪,大人們都說不要跟他玩,他不是正常人……
“阿玫,試試用解剖刀……”顧俊艱難的道,就這點火力在這個地方傷不了黑山羊幼崽。
手中解剖鋸是有鋸進去了的,隻是還不夠力量……
鄧惜玫聽懂了意思,鬆開步槍,衝進了那隻羊蹄的陰影覆蓋範圍,麻利地從顧俊腰側的器械包裡抽出了那把卡洛普解剖刀,握緊就往上方的羊蹄捅去。
她不是卡洛普醫生,也沒有過什麼解剖經驗,現在隻是由著精神、由著心智支柱網塔帶來的一點連係,
哢噠!解剖刀的刀尖插進了羊蹄腳底厚皮裡,但插進一小截後,就也卡住了。
有用,有用……顧俊使勁呼道,“各位,你們也來……”
樓筱寧、孔雀和墨青看著也會意了,都鬆槍衝上去分彆拿過解剖針、解剖鑷和解剖剪,直接猛力往羊蹄刺去。他們可能隻能發揮出手中器械的一兩成威力,可是這股力量擰成一團,使顧俊的壓力頓時減輕。
顧俊抓著時機使出一股新力,先前卡住的鋸條又能轉動起來了,濺出了雨點般的角質碎屑。
驟然一下,鋸條鋸進了羊蹄的足腔裡麵去,已經碰到了那些異生管的邊緣,還差一點點……
這一點點距離有如天塹,顧俊竭儘力氣,旁邊鄧惜玫他們也咬牙儘使著全力,壓在頭頂上方的黑山羊幼崽,卻還是巍然不動。
“顧醫生,告訴我們,怎麼能沒有差異,怎麼才可以真正平等,答案會是相同嗎?”
黑山羊幼崽的話聲又起,猛然間,那些剛才沒什麼動靜的觸手紛紛揮動起來,四周迷霧中傳出一股萬眾嚎喊的聲響,瘴氣中有更多的人影爆成了黑液,隨即飛聚過來。
那些人影裡包括著異化民眾,那個妥瑞氏症男人、血友病男人、那個長得醜的女人,都在其中……
幾個瞬間,黑山羊幼崽的體型更加脹大開去,更多的觸手,更多的血盆大口。
顧俊、鄧惜玫等人,全都立即感到上空的壓力增大數倍,雙手根本就頂不住了,身體霍地沉進血泥裡一大截。
傷裂的腓骨快要破出小腿,顧俊看著這個異變,心緒在淩亂也在明曉。
那股負選擇聲音不隻是林鏡、譚金明或者誰,那股聲音從來就是個意識共同體。
負選擇生命會,是一個“相同體”。
萬千生物演化之初,遠在第一個細胞形成之前,還沒有變化,還沒有差異……
以前萊生會召喚的那些死皮人之所以智力不高、威脅不大,是因為欠缺著這個意識共同體。
死皮人,全部是完美的個體,全部是意識共同體的容器。
I01!莎布-尼古拉絲的萬千子孫,也是唯一子孫……
“告訴我們,怎麼解決?沒有差異,就不是這個世界。有差異,就總會是這個世界!”
那股聲音震耳欲聾,黑山羊幼崽的三隻羊蹄驟然亂踢,像現在才使出真正的力氣,而之前隻是陪著他們玩玩。
顧俊隻感覺心神突然一下空白的停滯,心臟也停了跳動,嘭的一聲是自己倒地的重響,他已經被一道巨力踢出十數米開外,俯跌在腐爛的血泥中,渾身像散了架一樣,鮮血從嘴巴流出,連動一下手指頭都困難……
嘭,嘭,嘭,嘭……
孔雀、墨青、樓筱寧、鄧惜玫,也都被重重地踢翻在周圍血色沼澤上,不知受到了怎樣的傷勢,難以動彈。
“請告訴我們!”
那些畸怪的觸手揮去,瞬時抓起了遠處反應不及的蛋叔、馮佩倩,再把他們甩砸到地上。
兩人霍然的肌肉緊張未消,就已經被重擊在腐泥上,沒有還手之力……
破霧人小隊還能站著的,隻剩於馳一人了,眾人頂在前麵也是為給他爭取時間破除心靈障壁,繼續擊痛這個地方。
但於馳的麵色比腐泥還要難看,睜開了的眼睛裡麵充滿血絲,有自己的神采掙紮著,又有另一種怪異神采在閃爍,並且越來越強盛,心靈障壁在吞噬著自我……
“這個世界是個病態的世界,隻要你們願意,你們就總能看到。”那聲音說著。
顧俊在血泥上竭力地要爬動散架的身體,竭力地伸著手去,解剖鋸、解剖刀,就落在那邊不遠……
撐著,再撐著,再撐一會,讓老於那邊……
“這樣的生物存在方式、文明方式,是有病的,一直有病的。
顧醫生,你治得了,這種病嗎?”
聲音灌進顧俊的腦海,他的目光還能依稀看到那頭矗立在天地間的黑山羊幼崽,意識卻在變得模糊……
“這樣的世界,隻有一個辦法可治……”
分不清楚是黑山羊幼崽的聲音,還是誰人的聲音,分不清楚朦朧幻象畫麵是出現在他眼前,還是在他心頭,好像是在異文世界的某個時刻,蘭頓與死皮人、負選擇生命會的對峙交流……
死皮人、咳血病、負選擇生命會,隻有一個目標……
難怪,異文世界後來並沒有成為死皮人統治的世界,或者黑暗生命女神信徒、萊生會信徒統治的世界……
他們不是要建立一個烏托邦,更不是要在現有世界裡成為當權者,毀滅,毀滅,隻有毀滅。
厄運是公平的,毀滅是公平的……
“毀滅!”
那股聲音詭厲而起,黑山羊幼崽在這片沼澤上奔衝踐踏,羊蹄揚起、落下,隻不過是用了一隻腳趾,就把之前小隊儘力搶救的格蘭特-貝爾,全然踏進了腐泥裡去,有破碎的血肉濺起。
蛋叔頓時發出一聲無力的嘶叫……心裡卻是知道,沒了,貝爾沒了……
樓筱寧終於能緩緩抓起了掛在身上的步槍,對著那頭異類,折斷的手指扣下扳機,砰,砰,砰……
“你們在守護差異,你們在守護疾病,你們在守護不公,你們是當權者的刀。”
一條巨大觸手疾然揮過,樓筱寧整個人飛了出去,再一次重重落在泥地上,俯著的身體一動不動,槍聲沒再響起。
鄧惜玫、馮佩倩、孔雀和墨青,都在爬動,都要繼續戰鬥。
顧俊也還爬著,顫抖的右手終於碰著了一種熟悉的觸感,卡洛普解剖刀……這種感覺,讓他的神智又再凝聚……
他還能感到於馳的心智支柱還沒有全然崩塌,可能崩了一支兩支,但第一支柱還沒有……
布克斯,還沒有把於馳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