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曾經的九品中正製被科舉製取代,然而長安謝氏畢竟是赫赫高門,子弟眾多,謝偃若有心保舉自己女婿,隻要彆做的太過,也不會有人揪著不放。
盧氏散了頭發,燈光下人美如玉:“那三個都是郎君,合該自己建功立業,隻有枝枝是女郎,我昔日的陪嫁留一些給幾個兒媳婦,剩下的便都給她了,女兒家出嫁有錢財傍身,才有底氣。”
謝偃笑道:“都依你便是。”
盧氏生第二子謝粱時難產,傷了身子,大夫說從此以後都不能生了,她不免有些傷懷,但前邊已經有兩個兒子傍身,倒也能接受,也不再約束侍妾通房避孕,哪知幾年之後,竟又有了身孕。
不止是她,連謝偃也頗歡喜,為自己頭一個嫡女取名“華琅”,小字枝枝,以示珍愛。
現下得知女兒有了心上人,謝偃作為父親,不免有些悵然,同盧氏商議著,是不是該尋個時機見一見。
“還不急,我見枝枝說的並不確切,想也不是十拿九穩,”盧氏輕聲道:“且再等些時日吧,你也彆催她。”
內宅之事,謝偃素來不過問,聽妻子這樣講,並未反對:“那便再等等吧。”
……
盧氏既在丈夫處得了音訊,自然不會瞞著女兒,叫了謝華琅過去,將謝偃心思說了,謝華琅自是喜不自勝,也有了理由,名正言順的往外跑。
盧氏見狀,隻得念了幾句“女大不中留”,又悄聲叮囑她,私下會麵沒什麼,可不許做出格的,謝華琅滿口應了,忙不迭出門去了。
“夫人且安心吧,”女婢奉了香茶,笑道:“娘子自幼聰慧,哪有吃虧的時候?”
“這幾個孩子都沒怎麼叫我費心,隻是有一樁不好,”盧氏念及此處,無奈道:“心思太活,一個不留神,就捅個簍子給你看。”
女婢含笑寬慰:“娘子大了,心中有分寸的。”
……
謝華琅既出了門,便打馬往道觀處去,門口那年輕道士見了她,神情卻有些古怪。
謝華琅發現自己越來越愛逗弄人了,見狀停下,笑道:“你不攔我了嗎?”
那年輕道士悶悶道:“不攔。”
謝華琅饒有興致道:“為什麼不攔?”
年輕道士將手中掃帚放下,神情有些困惑:“觀主說,以後都不用再攔你了。”
他轉目去看謝華琅,奇怪道:“為什麼?”
謝華琅忍俊不禁,道:“你覺得是為什麼呢?”
那年輕道士想了想,坦誠道:“我不知道。”
初春的陽光灑在他有些稚氣的臉上,青春正好。
“那就想嘛,”謝華琅笑道:“他為什麼不叫你們攔著我了?”
那年輕道士被她笑的有些臉紅,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訥訥不語。
謝華琅看的好笑,正待再玩笑幾句,卻見衡嘉不知何時過來,問道:“女郎安好?”
謝華琅向他行個半禮,後者側身避開,低笑道:“觀主說,女郎若是再調戲他人,此後便不許您過來了。”
謝華琅心中微動,旋即又咕嘟咕嘟冒起泡來,甜絲絲的,幾乎要忍不住笑:“他人呢?”
衡嘉示意她入內:“正在後堂。”
從山門到後堂,相距也沒多遠,謝華琅腳步輕快的過去,便見那人盤膝而坐,脊背挺直,狀若芝蘭,身前是茶案與一應茶具,俱是成雙。
聽見她腳步聲,他側目瞟了一眼,旋即又將視線收回,靜默無言。
“道長!”謝華琅在門前脫去鞋履,笑盈盈走上前去,在他身側坐了:“我又來啦!”
顧景陽抬手斟茶,先替她斟了半杯,然後才為自己斟。
他的手也漂亮,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同這個人一樣,有種類似於翠竹的端方雅正。
“道長,你是在生氣嗎?”
謝華琅托著腮看他,一本正經的問道:“我同你說話,你怎麼不理會呢?”
顧景陽淡淡道:“坐到對麵去。”
“為什麼?”
謝華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看,隻覺這人從清冷疏離的神情,到端雅秀徹的氣度,再到工整潔白的道袍領口,無一處不叫她喜愛。
她含笑問道:“你不喜歡跟我挨著坐嗎?”
“飲茶都是相對而坐,”顧景陽道:“沒有如你這般,坐在彆人身邊的。”
“道長,”謝華琅微微斂了笑意,上下打量他一會兒,忽然道:“你在生氣。”
顧景陽道:“沒有。”
“就是有,”謝華琅道:“你在氣什麼?”
顧景陽眼瞼低垂,靜默不語。
謝華琅就這麼盯著他看,思忖一會兒,道:“以後我不跟小道士搭話了。”
顧景陽連眼都不曾抬。
“真的,”謝華琅見狀,保證道:“從此以後,隻要他們不先同我說話,我就不理會他們,當然,即便他們主動跟我搭話,我也不理會的……”
“道長,道長?”顧景陽不說話,她便扯住他衣袖,含笑搖晃:“重九哥哥,重九郎君,九郎?你彆板著臉不說話,理理我呀。”
她語氣綿軟,不像是認錯,倒像是在撒嬌。
顧景陽聽她喚到“九郎”時,那雙琉璃般剔透的眼睛裡,倏然閃過一絲羞赧,撥開她手,淡淡道:“喝茶。”
明明就是吃醋了,卻彆扭成這樣,一句話也不肯說。
謝華琅忍俊不禁:“道長,你不生我氣了?”
顧景陽淡漠不語。
“你怎麼又不理人了?”謝華琅托著腮,問道:“我這麼喜歡你,你彆總不理我呀。”
顧景陽道:“這種話,也是能隨便說出口的嗎?”
“那我以後不說了,”謝華琅從善如流,含笑喚道:“九哥哥,九郎君,九郎?你大人有大量,彆不高興了。”
顧景陽抬眼看她,輕輕道:“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