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大婚(1 / 2)

到了初十, 再往婚期上數,便真是近在眼前了。

謝華琅性情灑脫, 到了婚期前夕,也不似尋常女郎那般覺得羞澀忐忑,趁著這幾日空閒,往邢國公府去拜彆外祖父與外祖母, 以及舅父舅母等人,等歸府之後,則再同叔父、叔母以及兄長們敘話,將該問候的人依次見了一遍, 才開始最後清點箱奩與要帶進宮的東西。

采青與采素自幼在她身邊照看, 當然也是要帶進宮的, 除此之外,也另有幾個女婢要一道去, 謝華琅從前用慣了的東西,喜歡的衣衫首飾, 也都會帶過去, 仔細數數,還真是不少。

從前也不是沒進宮去住過,但這一次是不一樣的, 出嫁之後想再回來,可就難了。

謝華琅將女婢們打發出去, 自己則在屋中閒轉, 正頗覺感觸, 忽然心有所感,回過頭去,卻見盧氏立在門前,笑吟吟的看著她。

她忽然有點兒不好意思,上前去行個家常禮,道:“阿娘幾時來的?”

“有一會兒了。”盧氏笑道:“見你在出神,便沒有攪擾。”

兩人說話間,便已經到了床榻邊落座,謝華琅心知母親這時候來,必然有話要叮囑,便老老實實的坐著,等她開口。

盧氏從前也曾經為兩個兒子操持過婚事,但娶兒媳婦跟嫁女兒,畢竟是不一樣的,尤其女兒又是嫁進皇家,作為母親,難免會覺得憂心。

“男女相悅與夫妻過日子是兩回事,琴棋書畫與柴米油鹽,也都是不一樣的,”她頓了頓,還是開口道:“阿娘有些話要叮囑你,你不要覺得煩。”

謝華琅失笑道:“怎麼會呢。”

盧氏輕輕歎一口氣,徐徐道:“你慣來是愛胡鬨的,在家時你阿爹總是驕縱,我想著女郎是該嬌養,加之謝家門第頗高,你又有兄弟在,將來出嫁,夫家也不敢給你什麼委屈,便一道縱著了,哪成想你竟嫁入皇家,還做了皇後。”

“陛下年長你諸多,除去喜愛之外,大抵也覺得有些虧欠你,便格外寵你,你不要恃寵而驕,也要做到妻子的本分才是。”

謝華琅應聲道:“是。”

盧氏見狀頷首,又道:“早前陛下後宮無人,一眾儀典都不曾行,你若入主中宮,從親蠶禮到召見命婦,舉行宮宴,哪一個都要重新撿起來,務必要仔細行事,不要叫人輕看。”

“先帝在宮中,還留有幾位太妃,膝下無子,早就掀不起風浪,你著人好生照看,叫她們老有所依,花不了多少心力,卻能得個好名聲。”

謝華琅道:“是,我知道了。”

“最後,”盧氏停止一下,斜了她一眼,道:“你阿爹昨晚過去,悄悄囑咐我教你點兒彆的,免得你新婚夜不明所以。有些話他不太好明說,可歸根結底,無非是想叫我送本春宮,把該說的說出口罷了。”

“你個小混賬,”說及此處,她又好氣又好笑:“他哪知你早就知道了。”

謝華琅不敢定罪,嘿嘿的傻笑,打算就這麼糊弄過去。

盧氏倒也沒有窮追猛打,拉住她手,有些心疼的撫了撫,低聲道:“枝枝,前邊兒那些都是虛的,早些生位皇子,那才是你立身的根本。”

“若是你嫁入彆人家裡,生兒生女阿娘半句話都不多講,謝家的女兒,即便未曾生育,誰又能動得了你?但皇家不一樣。”

“你若有皇子傍身,你阿爹與叔父總能襄助,但若是沒有,便要從宗室過繼,沒有血緣的孩子,哪裡會同你親近?既然過繼,年歲上也不會太小,他有自己的母親,屆時你在宮中,豈不尷尬?”

盧氏越說越是傷懷,竟有了幾分哽咽之意:“你不看彆的,隻瞧前朝那位張太後,便能有所警醒了。”

她所說的那位張太後,是前朝順帝的皇後,順帝無子,死前留下遺旨,過繼宗室之子繼承大統,然而,朝臣們迎接新君入宮之後,新君卻拒不稱順帝為父,反倒要求追封自己已逝的生父為皇帝,又要皇太後的儀駕,恭迎生母入宮。

一朝天子一朝臣,胳膊終究是擰不過大腿的,張太後無子,即便心中憤恨,終也無計可施。

前朝以東為尊,新君便將自己的生母接入宮中,為東宮皇太後,順帝的張皇後,為西宮皇太後,隻過了一年,張太後便病死了。

順帝與張太後曾經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兩個人,然而在他們死後,卻連宗廟祭祀都沒有,如此想一想,真是可憐又可悲。

謝華琅明白母親話中未儘之意,略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低笑道:“不會的,阿娘怎麼不想我點好?”

盧氏知道她這樣講,是為了叫自己寬心,該說的她都說了,再糾纏下去,反倒會叫女兒心態失衡。

“好好好,不說這些了。”她將眼角淚痕拭去溫柔的撫了撫女兒的麵頰,重展笑顏:“再過一日,枝枝便要出嫁了,等到那時,必然是天下最美的新娘子。”

……

謝華琅成婚的前一日,也就是正月十三,謝瑩便回到林家,打算與堂妹一道,度過她出嫁前留在娘家的最後一日。

謝瑩成婚之後,較之往日的端嫻,更添了些嬌嫵,氣色倒是很好,謝華琅那個嘴花花的毛病還沒改,下意識就像打趣,話都到嘴邊兒了,又想起自己也不是無縫的蛋,便老老實實的將嘴閉上了。

謝瑩比她大兩歲,差的不算多,但因為性情沉穩,總有些半是姐姐,半是母親的感覺,早先盧氏說過的,她又重新提了一遍,謝華琅知曉她的好意,並不覺得煩躁,仔細聽了,又一一應和。

正月十三這日下午,府中便開始準備一應事項,宮中也有女官專程前來,預備明日清早,侍奉皇後更衣著妝,提點諸多禮儀。

謝華琅卻也心大,這日晚間同阿瑩姐姐說了會兒話,聽外邊女官催促歇息,便合了眼,不多時,便沉沉睡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她便聽有人在耳邊喚:“枝枝,枝枝?快起來,該梳妝了。”

她迷迷糊糊的,以為是郎君在叫自己,下意識的摟住那人親了親,又撒嬌道:“九郎彆鬨,我還困呢。”

謝瑩被她這動作惹得一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慣來聰慧,隱約間猜到什麼,笑完麵頰又有些泛熱,輕輕推小堂妹一下,道:“我可不是你的好郎君,快些起吧,以後有你睡的時候。”

謝華琅迷迷瞪瞪的睜開眼,再想起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頭腦中霎時一片清明,窘迫極了,埋臉到枕頭上,羞赧道:“阿瑩姐姐,你不準笑話我。”

“我什麼都沒聽到,有什麼好笑的?”謝瑩性情溫柔,倒不鬨她,隻溫言道:“好了,該起身了。”

“阿瑩姐姐真好。”謝華琅先賣個乖,這才坐起身來,見謝瑩已經下榻,披了衣衫,這才喚人入內,侍奉著沐浴更衣。

這會兒天還未亮,透過窗戶向外邊兒一瞧,便覺燈影重重,紅燭透光,倒有些將明未明的意味。

熱水都是早就備好了的,女婢們往裡添了香料,又有暖房裡的鮮花送來,同樣擇選了鮮嫩花瓣兒擱進去,香氣與熱氣一道蒸騰起來,深深地嗅一口,當真沁人心脾。

結果,謝華琅大煞風景的問:“像不像在煮肉?”

采青哭笑不得:“娘娘,哪有這麼說自己的?”

謝華琅咯咯的笑了起來。

她泡了兩刻鐘,才從浴桶中出去,內室熏得暖香,倒也不冷,女婢們侍奉她穿了內中衣衫,另有人取了與褘衣相配的雪色紗製中衣送去,同樣上身之後,才往隔壁去梳妝。

皇後所用的褘衣以深青色衣料織就,飾以十二行五彩翬翟紋,領口飾黼紋,蔽膝同下裳色,飾三行翬翟紋,袖口,衣緣等處為紅底雲龍紋鑲邊,處處精細,極為莊重華美。

謝華琅人站在原地,宮中的幾位女官近前去,動作輕緩的為她穿著,對鏡打量無礙之後,才吩咐人取皇後所佩的裨、紐、約、佩、綬來。

謝瑩道:“現下便佩上嗎,是否有些早了?”

“不早,”為首的女官道:“娘娘稍後要梳髻,還要佩戴花釵,再行佩戴其他的,便有些麻煩了。”

謝瑩恍然:“我忙糊塗了。”

梳頭的嬤嬤是宮裡來的,年紀瞧著不小,精神倒很矍鑠,手上功夫也好,據說當年鄭後嫁與先帝,便是她梳的頭。

“娘娘頭發養的可真好,跟緞子似的,模樣也俊,怨不得陛下喜歡呢。”

老嬤嬤眯著眼笑,替她將長發盤起,梳高椎髻,女婢捧著托盤,侍奉在側,托盤裡是皇後可用的十二樹花釵,雕刻成鳳凰展翅的模樣,金玉輕搖,滿目華貴。

宮中暖房裡有各式花卉,尚宮局為討好這位年輕的皇後,引了溫泉水,催開了一園牡丹,幾位女官昨日進謝府時,便著人帶了來,謝華琅瞧過之後,還是選了色澤最為明絢的洛陽紅。

女婢取了剪刀,動作輕盈的剪下一朵,那嬤嬤伸手接了,小心翼翼的簪到她發間去。

“名花與美人相得益彰,”女官們紛紛笑道:“娘娘即便不施粉黛,也美若天仙。”

謝華琅對鏡瞧了瞧,隻笑不語,另有女官近來,為她緩抹香粉,輕掃黛眉,兩靨點過胭脂之後,又取了唇脂,送到唇邊輕輕一抿,原本明麗的麵孔,愈見光彩奪目。

謝瑩自女婢手中接了花鈿,嗬開魚膠之後,動作輕柔的貼到她額上,左右端詳之後,不禁笑道:“俊的很,我若是陛下,看一眼便酥倒了。”

眾人齊齊笑了起來。

衣衫妝容既已妥當,隨同的女官們便去核對皇後要帶進宮的一乾東西,女婢屈膝為她穿上金飾舄鞋,謝華琅站起身來,便覺得這身衣冠重的可以,悄悄同謝瑩道:“好累!”

謝瑩笑道:“忍忍吧,隻這一日罷了,天下多少女子,想要這樣的辛苦,卻都得不到呢。”

“也是。”謝華琅又歡喜起來。

穿戴好之後,她需要做的事情便隻是等,除此之外,另有人同她重新講一遍接下來的規製流程,免得屆時出現意外。

皇後出嫁,這是何等盛典,饒是有劉氏這個弟媳幫襯,盧氏也是忙得團團轉,好容易將一乾事務安排下去,這才去尋女兒。

謝華琅褘衣加身,花釵明豔,真如天上仙娥一般,盧氏瞧的喜歡,心中又有些酸澀,大好的日子,不能說不喜慶的話,而該叮囑的那些,也早都說過了。

她撫了撫女兒的手,溫柔一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

時辰很快便到了,謝華琅同父母、叔嬸與兄嫂弟侄拜彆。

嬌寵她的父母,愛憐她的叔嬸,慣來照顧她的哥哥們與阿瑩姐姐,還有底下淘氣的弟弟與小侄子,她心中不能不說是感慨萬千。

金柄玉扇遮麵,她登上重翟車,離開謝府,開始了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