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外號“半耳”的人,他可太熟悉了,老師拿來給他們上課的案例,全名“費承”,一個人滅掉了一個團夥的爺們!
莫成找到老師,了解這裡的所有病人信息。他竟然把斧頭、獨眼等等都一一對上號了。
斧頭是每天都要吊嗓子唱兩句京劇的老科學家,老科學家得了老年癡呆,清醒時會把這裡當養老院,唱唱戲逗逗鳥,糊塗時就不停地重複他曾經研究的項目內容,這些話要命,涉及到航天技術機密,隻能請老人來這裡長住。
獨眼是一個研究流體動力學的神人,嫌棄腦子正常的人不懂他,非要來這裡住,說這裡的人才真正懂。說他在外麵太孤獨了,在這裡才像個人。他這麼說,醫生們都以為他會在這裡交朋友,誰知道他來這裡一個朋友都沒有交,每天都像貓一樣神出鬼沒,白天睡覺夜裡活動。
莫成在向上提交的申請書上寫道:“人在年恬的夢境裡擬化為動物,性格是相似的,能夠根據這些動物的所作所為一一對應到院裡的人。尚未了解夢境中的人是由什麼擬化而來。”
年恬敲敲門進來,嘴裡含著兩個棒棒糖,左腮幫一個,右腮幫一個,也不影響她說話,“向上彙報了嗎?”
莫成點頭。
“他們怎麼說?”
“沒有同意。”
這個結果在年恬的意料中,她的心平靜無波,這樣的平靜讓她眉眼間的溫柔不散。當她看到莫成從抽屜裡拿出來的大嘴猴蛋糕後眉眼間的溫柔染上了笑意,美的似真似幻。
莫成默念自己是一條狗,欣賞不了人類的美。
“我是大麥嗎?”
年恬笑出了聲,“你挺聰明的嘛。”
“這是誇獎還是諷刺?”
年恬一語雙關:“你相信什麼便是什麼。”
莫成:“人類在你的夢境中是動物的話,夢境中的人是什麼?”
年恬笑道:“既然已經把夢境中的動物和這裡的人對應上了,那不妨再仔細地找一找,等你把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也許你就是這裡的一個合格心理醫生了。”
莫成點頭。
年恬看到莫成聽話的樣子就想起了年年撅著小嘴巴捂著耳朵不聽不聽的任性小模樣,再一次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醒來後便一直這樣,無論做什麼事情、見到什麼人,都會想起年年。每次想起年年,她就忍不住想笑。
年年沒有騙她,年年一直陪著她,記憶裡,風裡,陽光裡,每一次的呼吸裡。
看到年恬這個真切的笑容,莫成道:“你又想起了年年?”
“每時每刻都在想。”
“一直想一個不可能再出現的人,不難過嗎?”大概是他聽了太多年年的故事,他和年恬一樣,知曉年年是年恬渴望自己擁有力量的一個幻想,還是把年年當成了一個真正的獨立於年恬的人。
年恬慢悠悠地吃一口蛋糕,“不難過,想起年年都是甜的。”
莫成抿抿嘴:“那其他人呢?”
年恬笑了笑:“你不用這麼小心,夢一場,家人已不再是我的禁忌。”
莫成:“你想家人嗎?”
“想,很想,想到的是夢裡他們幸福的樣子。”年恬臉上的笑落下又揚起,“你可以說我這是自欺欺人。”
莫成確定了年恬是徹底清醒了,也在此刻清楚了年恬對夢的珍視。年年治愈了她,而年年隻在夢裡,如果她把這場夢隻當成一場普通的不當真的夢,她從夢中醒來的那一刻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莫成:“你想出去做什麼?”
年恬:“年年帶著我看過了大山大水,我要帶著年年去吃遍所有的美食。”
莫成:“如果這能讓你開心的話,我會替你爭取的。”
年恬看到莫成真誠的眼神,又想起了年年搶走大麥骨頭大麥找媽媽告狀時的眼神,再一次忍不住笑出了聲。
莫成麵無表情,他不是傻蛋,而且他還是個心理醫生,他可太清楚她這個笑是因為什麼了,不就是大麥和年年嘛,他不生氣,不、生、氣!
年恬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抱歉,你太可愛了。”
“沒有年年可愛,我隻不過一條狗罷了,汪汪!”
年恬又被逗笑了。
“年年說的對,你笑起來好看。”
年恬臉上帶著笑,從龜殼挎包裡拿出一摞紙,紙的正反麵全是密密麻麻的字,“戴罪立功。”
莫成一頭霧水,沒有接。
關在這裡的人都是大人物,年恬更是人物中的人物,這些紙肯定寫滿了重要內容,他不敢看,不敢接。曾經有個醫生把這裡某個病人說的話泄漏了出去,然後他和老師就再也沒見過這個醫生了。他還小,不想無故消失。
年恬:“這些東西能讓你幫我申請出院時輕鬆一些,你若是害怕,你可以出去找他們過來拿,我在這裡等。”
莫成起身,再從抽屜裡拿出一大捧年年喜歡吃的小零食放到沙發上。這些小零食並不難找,是一個小護士經常買的。他說出小零食的名字後,小護士打開她的手提包,裡麵全是他說的零食名字,小護士差點以為他在暗戀她。他把這件事寫到了專門記錄年恬夢境的檔案本裡,這又是一個夢境對應現實的細節。
年恬看到這些零食挑了挑眉尾,全放到懷裡慢慢地吃。
年年喜歡壯實的,她在努力把自己吃胖一點。她隻要想起年年就心情好胃口也好,現在已經卓有成效,皮下不隻是骨頭了。
莫成去院長辦公室申請向上級打電話,打過電話後他看見院長和一個走路有力的保安去找年恬,他不著急回去了,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希望解開年恬夢境的所有秘密。
他的眼神不好,走了一圈一無所獲,喪氣地坐到花壇前的長凳上歇歇腳,他看見了孔老爺子手裡的瓷瓶,突然一個激靈。
孔老爺子小心地擦拭木架上的一個個的瓷瓶,“它們不是物件,是一個個有靈魂的美人,溫柔無聲,熱烈自由,瀟灑奔放……”
莫成再去拜訪其他病人。
“你看這顆小石頭多可愛,它活潑又一點小魯莽。”
達達嗎?
“我的妮妮是個勤勞的小姑娘,紫色的女仆裝都是她的。她身邊的小布偶是西西,粉絲的小公主裙都是她的。她們是好朋友,喜歡玩換裝遊戲。”
妮妮和西西是布偶擬化的嗎?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些書就是我的命!如果你想看,你一定要虔誠地坐下來,聽它講故事。你想聽的所有故事,它都有。”
是愛講故事的火火嗎?
如果這樣,年恬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裡,僅僅是為了實現年年吃遍美食的願望嗎?
莫成揉揉太陽穴,難怪老師勸他不要與年恬共情,他隻是共情了冰山一角就已心臟驟疼。年恬的求生本能讓她在幻想死亡時幻想出了年年。
偏偏這樣一個一直活在生理和心理雙重痛苦下的人,不屈不撓地活著,每次神智錯亂地去自殺時又拚儘全力地自救。她自救的力量來自她的仇恨,他們還沒有死,她怎麼可以死。
她把自己幻想成年滿和年久,用這股恨意撐著自己在半瘋半清醒的狀態下去行動,於是夢中的她把自己做的事情誤以為是年滿和年久做的,而現實中的年滿年久和養父養母在同一場車禍中喪生。
當她仇恨的人都死了,她再次神智錯亂時她放縱了自己,不再逼著自己清醒,而以往的自救已形成了習慣,潛意識裡的自救誕生了一個美好的夢境和她給予所有渴望的年年。
年年是她渴望的力量、自由、快樂……
明白了所有,他才知道自己當初猜想的“年年就是年恬,年恬就是年年”是多麼的淺薄無知。
年年不是年恬,年恬也不是年年。
莫成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短短十幾天,他的心境猛長了十幾年。他這一輩子恐怕不會再遇見年恬這般經曆和成就的人了。年恬是唯一的,老天爺似乎把所有的不幸和才華放在了她一個人身上。
年恬申請出院的申請書通過了,她明天就可以離開了,來跟莫成告彆。
莫成:“還回來這裡嗎?”
年恬聳聳肩,“誰知道呢?”
莫成:“我有一種你來看我最後一眼的感覺。”
年恬眯眼笑,“錯覺。”
莫成知道自己現在像個幽怨的老父親,可他還是忍不住關心她。
“你會好好地活著的是吧?”
年恬笑而不語。
莫成強調:“年年希望你快樂地活著。”
年恬無奈道:“這是你這三天裡第八十七次重複。”
莫成看向年恬身後的人,這個人會一直跟著年恬,這是年恬可以出院的條件之一,一是預防年恬神誌不清時出事,二是保護年恬,她手上有太多的人命,這些人死有餘辜,但不得不防這些人的親戚朋友。
“你照顧好年恬,管著點她,她有時候會一直吃一直吃,最後胃受不了。”
年恬身後的人了冷冰冰地掃了他一眼。
這個眼神讓莫成感到莫名其妙,遲鈍了片刻,靈光乍現。
這幾日他整理年恬的夢境時還有兩個人始終找不到對應的物件,這兩個人都是讓年恬有情緒波動的人。
“夏清風!花代!”
年恬身後的人眯眼,渾身氣勢瞬間變的危險。
莫成退後一步,看向年恬求證。
年恬的夢境隻有他和他的直屬上級知道,院長和這個危險的人都不知道。
年恬捏了捏微紅的耳朵,“被你發現了。”
“那他是?”
“他本名叫夏清風,執行任務時代號是花。”
“那你們是?”
年恬坦坦蕩蕩:“我喜歡他,他有愛的人,所以在夢裡滿足一下私心。”
莫成沉默著目送兩人離開。
如果是普通的姑娘,他會說:“既然這樣,那就考慮一下我吧。”對年恬,他說不出這句話,她不能將就,她值得最純粹最熱烈的感情。
三日後,負責保護年恬的夏清風臉色黑沉地回來複命,“跟丟了。”
一聲長歎後,院長拍拍他的肩膀,“我們早就預料到了,年恬想要自由時,任何人任何地方都困不住她。”
一年後,一塊刻著“宋念書年瑞”的夫妻墓碑旁多了一塊不同尋常的墓碑,它又黑又圓又大。
它上麵寫了兩個名字。
——年年。
——年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