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英上一回坐人自行車後麵, 還是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那天放學薑英爸媽都沒來接,班主任是個女老師, 二八大杠上, 前杠坐著她家閨女, 後坐上坐著薑英,一路給薑英送回了家。
那一路的景色薑英記了好久, 到現在都沒有忘記, 今晚路邊的景色好像跟那天也差不多,隻不過騎車載她的人換了一個。
薑英的手沒地方扶, 她總不能扶在顧昌東腰身上吧,好在顧昌東騎車穩的很, 遇到道路不好的路段還會給她提個醒,路過京市大飯店的時候, 顧昌東問道:“薑英, 外公以前就在那個飯店做過總廚吧?”
薑英是背對著那邊街道,她扭頭看了一眼,京市大飯店這個點還燈火輝煌,最後一波客人陸陸續續從飯店出來。
薑英說道:“是啊,你小時候說不定還吃過他做的飯菜呢。”
顧昌東想到小時候因為一些特彆的原因, 他的童年並不是在京市度過的,他笑著說:“那還真沒有。”
兩人就這樣聊著天,沒注意從飯店出來的幾個人看到了他們, 有個年輕的女孩一拽旁邊中年女人的胳膊,“媽,剛才那個是我表哥吧,他車後座上的那個女孩誰啊, 我表哥談對象了?”
因為那女孩是背對著飯店這邊,隻能看到纖瘦的身段和烏黑的長發,顧昌東不可能讓不是他對象的女孩坐他後座,就是她這個表妹,上學的時候都沒那個命坐他自行車後座,所以表哥肯讓坐他後座上的女孩子,肯定是他對象。
可是也沒聽說過表哥談對象了。
那中年女人看過去的時候,顧昌東載著薑英已經騎遠了看不清,顧昌東從二十歲拖到二十五歲,連相親都不肯去,他怎麼可能突然冒出個對象,不可能的。
她說道:“瞎說,你肯定看錯了。”
那年輕的女孩子心想可能是她看錯了吧,她表哥早都跟家裡放過話,找不到他救命恩人,他這輩子都不結婚,因為他許下過承諾,就不能食言,家裡人都愁死了,也不對,也有人暗地裡高興,巴不得表哥孤獨終老。
顧昌東載著薑英到了葉教授家,葉教授果然還沒有睡,看了薑英帶過來的電動縫紉機的圖紙,立刻驚訝不已。
葉教授是從國外回來的,國外早幾年就有電動縫紉機,他還特意找了一台研究過,不過他並不是機械專業的,當時也就一時興趣,看了兩眼就丟在一邊。
薑英手上這份圖紙比他當時看過的先進多了,葉教授想到如果國內也能普及這種電動的縫紉機,服裝製造業的產能將大大提高,他很重視,家裡就有電話,葉教授給機械廠的袁建邦打了個電話,叫他趕緊過來,不過來肯定後悔,他就找彆人了。
袁建邦是機械廠的技術總工,聽葉教授這麼一說,哪裡敢耽誤,馬上趕過來。
他過來後看到那份電動縫紉機的圖紙,就跟三天沒吃飯的人突然看到一碗大米飯,興奮不已,“葉教授,這是你設計的?”
葉教授說不是,剛才薑英跟他解釋了,她是跟當時下放的專家後麵學的一些機械知識,這份圖紙也是那位機械專家設計的,原圖紙已經不在了,幸虧薑英還記得一部分。
袁建邦聽說那位機械專家已經病故,惋惜不已,逮著薑英一個勁的問道:“老專家還設計過哪些圖紙,你還記得嗎?”
薑英:……搞技術的求知欲她真扛不住。
薑英說道:“有是有一部分的,但時間太久了,我得慢慢想,這電動縫紉機我要的急,樣機的話多久能研製出來?”
“下月初肯定可以。”袁建邦打包票,他是搞技術的,圖紙已經這麼詳細了,剩下的就是優化和調試,這都搞不出來,他這個總工也就彆做了。
葉教授特彆護短,說道:“老袁,圖紙可是薑英提供的,你們機械廠不能白拿吧?”
“是是,當然不能白拿了。”袁建邦問道:“這圖紙你給了我們機械廠,你有啥要求不?”
機械廠也不好白拿薑英的圖紙,電動縫紉機研製出來,訂單肯定會排到生產不過來,廠裡得創多少效益,薑英提出什麼條件來,袁建邦都覺得應該儘量幫她爭取。
薑英畫出來的這份電動縫紉機圖紙,那也是後世一步步研發改進出來的技術,並不是她自己的,而且機械廠還要優化調試,薑英不貪心,她的初衷是為了讓姚真做衣裳的時候能輕鬆些。
她說道:“樣機到時候能給我一台嗎,如果以後我有電動縫紉機的定單,廠裡得優先生產我的訂單。”
“就這點要求嗎?”袁建邦簡直不敢相信,他覺得這姑娘有點傻。
薑英笑道:“這就足夠了。”
在現在產能還不發達的情況下,優先排訂單也幾乎不可能,薑英現在肯定沒有大額訂單,但是以後呢,說不定會需要,而且樣機她必須先拿到一台。
“行,這個條件沒問題,我做主答應了。”袁建邦立刻答應下來。
臨走的時候袁建邦還不忘懇求薑英,叫她好好想想,給老專家去世前的設計,能默出來的就默出來,哪怕是一個小零件。
薑英說她儘量,她也沒敢說死隻有個電動縫紉機,萬一以後還有啥想找機械廠幫忙造出來,回絕死了可就找不到理由了。
葉教授叮囑顧昌東給薑英送到家,薑年慶還沒睡,聽到敲門聲起來開門,明天賣的鹵味還沒鹵製,薑英放好調料,薑年慶叫她先去睡,“到時間我會給撈出來的。”
薑英放好鹵料,洗洗先睡了,留下薑年慶在灶台下看火。
第二天薑英去跟姚真碰修改的設計圖,恰好姚真二姨上門,姚真拉著薑英進自己臥室,把門反鎖死,氣道:“我爸都說過不讓二姨上門,她趁我爸不在家還來。”
姚真媽不好說自己的妹妹,姚真這性格,更不可能去說自己的長輩,親戚之間就是這樣,嘴上說的再狠,沒有什麼老死不相往來的大仇,是不可能斷絕關係不來往的,前一天罵罵咧咧,隔幾天該一桌吃飯還一桌吃飯。
沒有幾個人像薑英和薑年慶這樣,跟親爹都能一刀斬斷。
薑英能明顯感覺到姚真的情緒波動,看到修改後的演出服設計圖紙,又開心又失落,可能她家裡人也不太讚同她搞這個。
薑英想了想,電動縫紉機的事,等樣機出來再跟姚真說吧,萬一中間出點什麼岔子,姚真會由驚喜變成失望的。
碰好設計圖,姚真要留她吃飯,薑英看到姚真二姨陰陽怪氣的,一點兒也不想跟她一桌子吃飯,她跟姚真說回去再把圖紙改一改,時間緊張,明天就是交稿的日子了。
姚真點頭,鼓勵她說:“你這設計絕對能競爭上。”年輕的小姑娘都愛美,肯定喜歡薑英這份彆出心裁的設計。
她二姨看不到圖紙,心裡癢癢的,道:“演出服還能玩出什麼花樣,給我看看。”
薑英把圖紙收在包裡,“你想看,等設計中選了之後看演出好了。”
姚真二姨不屑,“就你們倆丫頭搗鼓出來的,怎麼可能跟人家大服裝廠競爭,要是落選了拿來給我,我拿去給老家的秧歌隊當隊服吧,也不算浪費了。”
薑英:“燒了也不給你。”
她跟姚真對看一眼,都無奈的笑笑,真是沒法溝通的。
薑英剛出門居然碰到了朱懷貴,他推著個自行車等在路邊,看到薑英出來了,竟然走到了薑英身邊。
薑英想打人,不過現在是白天,路上有行人,動手打賤渣不太方便。
“朱懷貴,你在姚真家門口蹲著算怎麼回事?”姚真都已經明確拒絕過他了,老糾纏著真的很想打他。
朱懷貴麵上笑笑,心裡氣急了,那天在公園無意中落水,如果沒有薑英橫插一杠,換成是他把姚真從水裡抱起來,他現在就是市委秘書、棉紡廠副廠長家的女婿了,在單位就不會被人瞧不起。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他道:“你誤會了,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薑英疑惑,“找我做什麼?”
“你昨天那份電動縫紉機的圖紙,我們袁總工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讓我來請你去廠裡交流一下。”
薑英明白了,朱懷貴居然是機械廠的員工,還是技術部的,袁建邦肯定不知道她跟朱懷貴之間不對付,不然不會叫朱懷貴來請人。
她道:“現在就去嗎?”
朱懷貴態度很好,“袁總工急的吃不下去飯,特意派我來請的。”
薑英說道:“那好吧,那就現在去。”
其實也不是指定朱懷貴來,袁建邦早上帶著一份電動縫紉機的圖紙到單位,給技術部都震驚了。
袁總工把圖紙的來龍去脈都說了,說是薑英默寫出來的,但是裡麵有個關鍵的零件優化的時候發現不對,袁總工很著急,不知道是他們這邊搞錯了,還是薑英默寫錯了,要親自來找薑英。
但是袁總工不知道薑英家在哪裡,朱懷貴立刻表示他知道,他去請薑英過來,到攤位上一問,薑英在姚真這裡,他就找過來了。
朱懷貴說道:“我騎車過來的,要不我載你去?”
薑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昨晚顧昌東說載她去葉教授家,她一點都不反感,隻覺得會麻煩顧昌東。
朱懷貴這樣說,薑英隻想打人,她道:“不用了,我坐公交車過去。”
朱懷貴被拒後自尊心受挫,姚真殘疾了都看不上他,可姚真家世好還未婚,薑英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居然也瞧不上他,他可是未婚青年,薑英的優越和自信哪兒來的,也太高傲了。
朱懷貴心裡這樣想著,騎車的時候沒看路,被一塊石頭咯了一下,一頭撞行道樹上去了。
薑英上的公交車剛起步,車上的人看到外頭有人騎車撞樹上,都笑死了,紛紛叫旁邊的乘客看,“你們快看,外頭有人不知道在瞎想什麼不看路,撞樹上去了。”
薑英回頭看了眼,是朱懷貴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活該。
到了機械廠後,跟袁建邦碰了會兒圖紙,並不是薑英畫錯了,仔細回想後,是她中間畫漏了一個零件,順利解決了問題薑英就回去了,沒有多做停留。
袁建邦解決了技術問題,心情甚好的跑食堂打了個雞腿加餐,等他吃完了朱懷貴才一瘸一拐的推著前輪撞變形的自行車回來,可見撞樹上那一下撞的不輕。
袁建邦本來一肚子的火氣,讓他去接薑同誌,薑同誌自己來了,他人倒沒影兒了,平時不專研技術,隻顧著鑽營人際關係。
本想教訓幾句,看他車也撞壞了,臉也擦破了皮,氣道:“放你半天假,你去醫院看看傷吧,反正你對技術也不上心,我帶著小韓一起做。”
***
薑年慶跟薑英說晚上有事,不能來幫她們收攤子,薑英問他什麼事,最近薑年慶挺老實的,他用自己的分紅買了輛自行車,沒事就騎出去轉悠。
薑年慶跟薑英說了實話,他剛回京市找不到工作,就去找曹澎想跟他混口飯吃,曹澎就把火車站的地頭劃撥給他,叫他去收保護費,第一天去就碰上薑英拿大棍子給他抽醒了。
現在曹澎又找他,說要帶著他一起發財,薑年慶現在有錢掙,當然不想跟曹澎混灰色地帶的生意,曹澎那樣的人又不敢得罪死,怕遭記恨,薑年慶就想晚上過去好好說清楚。
薑英道:“那行吧,你可不能跟人說我們一個月掙多少錢,遭人眼紅。”
薑年慶當然懂了,“你哥又不缺心眼。”
薑英給了他個白眼,就他被人忽悠一下就去火車站收保護費,這還不缺心眼。
曹澎晚上在家裡請客吃飯,在院子裡擺了一桌酒菜,薑年慶帶了些自家的鹵菜過來,曹澎招呼他落座,又把他隔壁鄰居朱懷貴給叫過來喝酒。
他看到朱懷貴臉上淤青,問道:“朱老弟,你今天跟人打架了?跟哥說哥給你出氣。”
曹澎是這一片的混混頭子,對左鄰右舍還不錯,朱懷貴曉得他做的什麼生意,也是不敢得罪這樣的人,笑著說自己騎車的時候摔的。
酒過三巡,薑年慶客客氣氣的遞上一條紅牡丹香煙,說自己現在跟妹妹擺攤子過的還不錯,他在青海那邊好容易才回來,現在隻想留在京市照顧老婆和妹妹外甥女,不想再往外跑了。
“澎哥,你要帶兄弟發財的好意兄弟心領了,我現在沒什麼大誌氣,擺點攤子我覺得挺好的。”
曹澎眯著眼睛看著薑年慶,剛回來的時候就一身能出門的體麵衣服,連第二天的飯錢都沒有著落,這才一個多月,出手就是一條紅牡丹,還有門口停的那輛永久牌全新的自行車,也要一百八十塊,他說買也就買上了。
曹澎笑著問道:“薑老弟,你家的鹵味攤子你跟我說實話,一個月能掙多少錢,你連自行車都買上了。”
薑年慶愁苦著臉說道:“也就糊口罷了,這個月掙的全讓我拿來買自行車了,我妹跟我媳婦吵了我好幾天,說我不會過日子,我們掙的糊口錢,跟澎哥的生意肯定不能比。”
曹澎確實看不上薑年慶的鹵味攤,他倒賣電器一趟至少好幾千,原想讓薑年慶給他當小弟,他這麼不上道就算了
“那行吧,人各有誌,哥就不勉強你了。”
薑年慶心頭一鬆,能光明正大的掙錢,他也不想跟曹澎這樣的人來往,略坐了一會,薑年慶一身輕鬆的告辭了。
薑年慶走後,朱懷貴問曹澎,“曹老大,這個薑年慶,他妹妹是叫薑英吧?”
“是啊,我聽他提過,薑年慶也是沒誌氣,居然跟妹妹後麵擺攤子。”
朱懷貴心裡有些羨慕,薑年慶肯定沒有說實話,當初那麼落魄的一個男人,才一個多月過得比他這個正兒八經有工作的人還闊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