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
春暖花開,草長鶯飛。
池寧已經在內官監的值房小院裡, 閒的長草二十幾天了。沒得事做, 也沒得事搞的人生對於池寧來說,就像是一口枯井。他坐在井邊往下看,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枯萎了。
原君環胸冷笑:【是飯不好吃, 還是貓不好玩?】
【是人活著卻沒有了追求, 您明白嗎?】近一個月裡, 一切風平浪靜, 暗潮湧動在平波無瀾的水下, 看不出波譎, 品不了雲詭,隻剩下了歲月與靜好。
池寧真的很不習慣。
【西廠什麼時候能建好啊?太後老娘娘到底還記不記得她有個孫子正等著她給新帝找點事, 好成為太子?大將軍府接到獨子被賜婚的聖旨之後, 就這麼認了?】池寧一邊發愁, 一邊擼貓,順便在腦內騷擾他唯一的邪神小夥伴,【啊啊啊,好煩啊, 不行了, 要不我去找聞時寶麻煩吧!】
聞時寶在被調查清楚,確實不知道黃三娘是天書教的反賊後,就被他祖母從詔獄裡放了出來。而康樂大長公主自從新帝警告了她之後,她就暫時不敢再作妖了。
當大啟的公主是真的慘。
【師兄怎麼還不回來!】最終,池寧的話題第一百零八次的繞到了他的二師兄俞星垂身上。蜀地來往京中並不算特彆遠, 這些天足夠俞星垂來京中複命了,卻始終不見人影。
池寧的乾兒子夏下天天都在給池寧盯著,保證他二師伯一到,他就能接到人。
原君的語氣裡莫名帶了幾分不耐煩,他最近也不知道怎麼了,一聽池寧聽到他二師兄就有點不高興:【你就這麼等不及?也是,我記得你和俞星垂從小關係就是最好的。】
江之為一來比他倆都大上不少,二來是真的腦子不夠,俞星垂和池寧當時還是覺得和彼此有更多的共同話題。
【您就幫我看看我二師兄到什麼地方了唄。】池寧再次很不要麵子的討好起了原君。
但這一回的原君卻是油鹽不進,一律“憑什麼”,“不想看”,“愛咋咋”的三連回複,可以說是一個很暴躁的邪神了。
不過很快,原君還是給池寧找到了事乾。
或者說命運早已經給池寧安排好了下一步——錢小玉三十九歲的壽辰終於到了。
作為司禮監的第一人,錢小玉的壽辰自然是不能輕易敷衍了事的。早在月前,各路的禮物孝敬便已經如流水一般,打著祝壽的名義,送到了錢小玉位於城西的禦賜大宅。
這宅子還是肅帝賜的呢,很是有些年頭了,隔壁住的就是康樂大長公主,但不管是從規模上、門庭若市的熱鬨程度上,康樂大長公主府都是沒有辦法與錢府相比的,哪怕錢小玉隻是一個太監。
壽宴得了新帝特許,可以大肆操辦這次的壽辰,算得上是龍恩浩蕩,風頭一時無兩了。
人人都以能夠得到錢府壽宴的一張邀請函為榮,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登門,不管送了多麼嚇人的孝敬,在權勢麵前都不管用。
錢小玉和大部分人印象裡的太監一樣,踩高捧低,氣焰囂張。在他的權利已經達到頂峰的今天,他是不怎麼會考慮彆人的感受的,他也不打算考慮。這點上錢小玉和池寧有點相似,都說先快活了今天再說,哪裡有空去管明天的及時享樂派。
不過,錢小玉對待錢,總會有那麼一兩分格外的優容。
他很人間真實的覺得,還是應該稍微與“肥羊”們維係一下感情,他領悟到了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性。所以,那些地位不夠,卻孝敬喜人的人,雖沒能得到邀請,但卻都得到了一封錢公公親筆書寫的感謝信。
這裡麵的“親筆”二字的水分很顯然是很大的,但還是被小官富商們趨之若鶩。
一時間好像真就要生造個“雍畿紙貴”的現象出來了。
池寧之前就已經給錢小玉送過一箱子黃白之物,但那到底是賀壽還是其他原因,他和錢小玉都心知肚明。於是,趕在壽宴之前,池寧又禮數周到的給錢小玉的府上送了一小匣遠山香去。
遠山香就是之前池寧比較愛用來熏衣袖的那個貢品香。
這玩意的意義已經不是價值幾何,而是你有錢有權也享受不到了,因為它是貢品,皇後等後妃一年都不會分到幾兩的那種。
池寧一出手就是一匣,讓無數人紅了眼睛。
人人都知道池寧曾任江左守備,遠山香隻在江左產,他拿出來多少都不應該覺得奇怪。不過,還是有好事者嫉妒的撓心撓肺,一覺起來便決定要找池寧的找茬。
這些人沒哪個膽子去禦前告池寧這樣一個不痛不癢的刁狀,但是他們會選池寧身邊的其他人來挑撥離間。
被選中的“幸運兒”,顯而易見的便是江之為了。趕在江之為的休沐日,有人專門做局,宴請了包括江之為在內的一眾提督、少監級彆的宦官,包下了整個望江樓,欣賞……夜晚的燈火輝煌。
宦官的酒局,也就隻能這樣了,倒也有人提議叫點幾個隔壁街上某些樓裡衣著清涼的姑娘。
但……
卻被江之為這個很會破壞氣氛的家夥一語致鬱,他幽幽道:“你們聽過那句話嗎?問君能有幾多愁——”
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啊。
這一句話之後,什麼氣氛都沒有了。而既然沒心情看姑娘了,那就看燈吧。
如今的京師,夜裡最兩眼的地方大概就是錢小玉的府邸了,晝夜不滅,亮如白日。
有公公借著酒勁兒,站在被打開的窗邊,指著遠方最亮的地方高聲道:“看,錢爺家的燈,是不是比月亮還要亮?”
年紀輕、資曆淺的,無不發出了羨慕嫉妒恨的感慨。
就敢問哪個當宦官的,不會想要成為錢小玉呢?
“臨臨就不想啊。”江之為喝的有點暈,以手撐在桌上,緩緩開口。他異常驕傲於自己的師弟,“臨臨十歲時,就會與師父,嗝兒,就會說,他不會成為任何人,他隻會成為他。”
獨一無二的池寧臨。
池寧劍指的目標隻會是大內權勢的第一人,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而不是某個具體有名有姓的人。
有心懷叵測之人,互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後就由較為年輕的那個陰陽怪氣的開口:“我的江爺啊,您真是太善良了。但是,您是把某些人當兄弟,某些人可不一定也這麼想啊。”
“什、什麼?”江之為的腦子裡現在幾乎都是酒精,已經不會轉了,說話有點大舌頭,“誰啊?不把我當兄弟?”
“就是那誰啊,您還能有幾個兄弟?”有人繼續暗示。
“我兄弟很多啊。”江之為開始一根筋的掰著指頭給對方算,親的,認的,酒肉飯局後隨便拜的,當然也包括師門裡的,不要太多。
“……”誰要知道你到底有多少兄弟了啊!
整個空氣都凝滯了。
“都少說兩句。”有人明著嗬斥阻攔,實則是打破僵局,彆繼續跑偏。
挑撥的人這才重整旗鼓,再接再厲:“我為什麼不能說?江爺,我是真心敬你是一條漢子的,也是真心為您叫屈,我說話有些難聽,您彆介意。”
如果江之為是在平日裡,他一定會說,既然覺得難聽,我會介意,那就彆說了啊,我不好奇,謝謝。
但今天江之為的反應有點慢,說話不利索,他還沒有來得及懟回去,那人已經很戲精的開始了。
“我可是聽說,那人給錢爺送了一整匣的遠山香,一整匣,這是什麼概念?這可是寸尺寸金的軟黃金啊。您呢?他池寧回來,又給了您什麼?”最後已經直接就點了池寧的名字,沒辦法再遮遮掩掩了。
“給我帶了番麥、番薯和狼桃,可甜可甜了。”江之為一提起師弟就開心,咧嘴傻笑,“真好吃。”說完還砸吧砸吧了嘴,好像在回味那與眾不同的味道。
番麥就是玉米,番薯就是紅薯,狼桃就是西紅柿。都是池寧在原君的指點下,收集來的有可能會有用的糧食作物,前兩者已經在沿海地帶有百姓開始了種植傳播,後者還僅限於觀賞植物,種在賞景盆栽裡,一個個果子結的就像小紅燈籠,特彆喜慶。據說有毒,不能吃。
但原君卻告訴池寧,可以放心大膽的吃。
池寧也是藝高人膽大,真就自己動手,下廚試了試,不管是拿白糖涼拌,還是和雞蛋翻炒,甜鹹兩種風味,都各有特色,讓人回味無窮。池寧當下就給他二師兄寄去了一些,連著菜譜和他教出來的廚子一起。
回京的時候,池寧又讓人給大師兄的府上送了不少,也是菜譜廚子一條龍服務。
池寧好吃,還喜歡分享,隻要是他覺得好吃的,他就一定要讓人他重視的人都吃到。包括那日他在正陽大街讓人排隊無意中買來的包兒飯,他後來都強烈推薦給了江之為,花錢請人家小攤的攤主親自上門給江之為做了一頓熱乎的。
江之為也愛吃,但他最感動的還是師弟這份不管乾什麼,都想著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