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池寧和原君倆人又在夢裡做樹,因為池寧又有事求了原君,這便是報酬。
他們做樹,是做得十分真實的那種,有陽光,有雨露,乃至從樹根往上輸送來的營養,都是樣樣不落。有些時候,池寧甚至不覺得自己是在夢裡,他感覺這情況更像原君施法,隻把他的身體留在了雍畿,而讓他的靈魂去了千裡之外。他們一起紮根在十萬大山之中,享日月精華,看雲卷雲舒。
說真的,要不是池寧做了這麼多晚的樹而沒有半分不適,他都不敢相信他竟會有這麼平靜的一天。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心如止水,再沒有了功名利祿,隻有一片天地澄淨。
他變得都不像他了。
原君對此不敢苟同:【搶靈氣最多的就是你。】還好意思說自己變了。
池寧這才恍然,原來是這樣,做人時,想活就需要錢、需要權;如今做了仙樹,想要活隻需要天地靈氣。他還是那個他,還挺好的。
【那感恩原君不與我計較,讓渡靈氣給我。】池寧總是這麼的能屈能伸,嘴比蜜甜。
原君晃了晃小樹枝,仿佛在揮手:【一點小事,不足掛齒。】
然後,池寧就繼續心安理得地做起了吸收著最多靈氣,但看上去卻最瘦弱的一枝分枝,當樹真的很快樂。
以前池寧總覺得草木都是安靜的,等他做了樹才知道並非如此,至少他和原君這棵樹是不會安靜的,大多數時候都一直聊天。這天聊的就是許桂在京中鬨出來的大動靜。
池寧的第一反應是,若許桂和王詩真的成了,四舍五入,他豈不是又白得了一個老兒子?
原君一時間都沒明白池寧在說什麼:【什麼?誰?】
【王洋啊。】池寧很認真地掰著枝頭的樹葉,給原君算了算,許桂是他乾兒子許天賜的孫子,王詩是王洋的侄孫女,兩家若結秦晉之好,那許天賜與王洋就是平輩,他不就約等於是王洋的爸爸了嗎?沒毛病!
【……有本事你把這話去當著王洋的麵說一遍。】
池寧立刻鹹魚躺倒:【不,我沒這個本事。】他隻是一根弱小無助卻能吃的樹枝啊!
池寧真的也就隻敢和原君說笑,並沒有實際行動的心思。朝堂之上,互相聯姻的多了去了,關係比他和王洋還要錯綜複雜的也不是沒有。要都這麼較真地算,那就亂了套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懂得各算各的,心照不宣。
就好比晉朝時,武帝先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太原王氏,又把自己的女兒指給了衛家之子,偏偏王衛兩家是兒女親家,輩分亂得一比。
但這就是曆史上真實存在的,很多東西都不能深究。
比起輩分,其實池寧更加困惑的是:【您說我是不是無意中得了什麼奇怪的技能?要不為什麼旁人解決完事情是加官進爵,我卻是點一對成一對的當起了紅娘?】
從池寧回京開始算起,他二師兄仙仙當了內官監掌印,尚爾兼職了禦馬監掌印,連夏下都小升了半級。他呢?先是充盈了新帝的後宮,後又促成了靜王世子與司徒大將軍獨子的訂婚,現在眼瞅著連隻有十四的許桂,都因為他而與王家大娘王詩結了緣……要是哪天他大師兄江江或者乾兒子蘇輅跳出來對他說,他們也要謝謝他的成全什麼的,池寧都不會覺得意外了。
【許桂暫且成不了。】原君再次額外開恩,給池寧免費劇透了一波。
【啊?彆啊。】池寧抱怨歸抱怨,其實還是挺希望許桂能和王詩有個好結果的,看著兩個小孩過家家似的談戀愛,也挺有樂趣的。池寧生怕原君橫加阻攔,立刻安利起了這對小年輕的美好愛情,【您看他倆多般配,女大三,抱金磚,許桂肯定不會辜負王詩的。】
原君拿池寧沒辦法,解釋道:【不是我不同意,也不是命運,是……】
王家大娘不同意啊。
倒也不是完完全全的那種沒商量似的不同意,而是,怎麼說呢,王詩很感謝許桂一而再、再而三地站出來為她解圍,但想到那一日江公公來她家中說過的話,她就不覺得許桂是因為喜歡她才會求娶她。
她信他這一刻想娶她的心是真,可那不是出於喜歡,隻是因為他人好罷了。
先不說她本身就比許桂大了好幾歲,隻說許桂那日誤打誤撞救了她時,都沒意識到趙唯準備對她做什麼醜事,就能證明許桂還是個沒開竅的孩子呢。
在王夫人幾次來問後,王詩才說了心中真正的想法:“許桂很好,人好,心好,學問好。若再晚遇上幾年,我未嘗不會動心。可偏偏就是如今,我們遇上了,他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隻是為保我的名節,便要與我成婚,若日後等他明白了夫妻之事,肯定是要後悔的。”
王詩不覺得自己差點出事就怎麼了,但她堵不住世人的嘴,也害怕許桂如今的意氣,隻是出於對未來的無知。
王夫人這才明白了王詩介意的關鍵點在哪裡。
她回去與丈夫王洋一說,差點笑出聲來。與王詩的觀點不同,王夫人本來是不太滿意許桂的,因為他的商賈出身,因為他祖父認太監當爹,但在聽說了許桂其實不通人事後,王夫人反倒是高看了許家一眼:“十四歲家中還沒有給安排通房,可見也是清正之家,沒那麼多烏的糟的。”
王洋聽說過許天賜當年得賜秀才功名一事,倒是能把許天賜的心思猜個七七八八:“大概是希望孫子能專心科考,不被外物分心。”
王夫人可不管是因為什麼,她隻道:“這樣的人多難得啊。”有些時候,也不隻是男子在追求女子的“無知”,女子裡也有喜歡男子是個雛的。
“但大娘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王洋想的更多一些。
“你是他的老師,日後說不定會是他的座師,他若和大娘成了,有咱們看著,怎敢辜負?”王夫人是越想越覺得這事可行。許家身份低,這樣才好拿捏。許桂又拜了自家老爺為師,師恩便是父母恩,兜兜轉轉,大娘可就名正言順與他們做了一家人呢。“才子美人,一段佳話啊。”
“你就知道他是才子了?”王洋瞥了一眼老妻,他就知道,她一直在耿耿於懷他當年娶她時,已有過通房的事。
“我還不知道你?”王夫人嗤笑,“他都被你收做徒弟了,若沒有一些真才實學,哪怕是再大的恩情,你這頭犟驢都是不肯鬆口的。他既然是個好的,未來大有可期,我們提前伸手,可是撿了個大便宜呢。”
王洋想了幾天,終還是覺得確如老妻之言,合該試試的。
這一日王洋教完學生,便把許桂單獨留了下來。許桂以為老師是打算考他學問,很是忐忑了半天,幾個師兄弟裡,他是入門最晚的,總怕自己差了師兄們許多,會讓老師覺得他愚笨,不堪教化。給自己丟人也就算了,他不想推薦他來的曾祖父臉上無光。
沒想到王洋留人不是為了考學問,而是直言不諱地問,你到底懂不懂娶了大娘,會受到彆人怎麼樣的惡意揣測。
人言可畏,如刀殺人。
“學、學生知道的。”許桂愣了一下,就磕磕絆絆的說了起來。他隻是遲鈍了些,並不是真的不懂這種事,更不用說池寧前些天特意讓人給他送來了避火圖,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但,他想娶王家大娘,和這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欣賞的是她的堅持,是她的勇敢,以及那一日曲水山莊裡讓他久久無法忘懷的容顏。
說實話,許桂其實也是在心裡鄙夷過自己的,沒想到他也是這樣一個“見色起意”之人。但,他就是控製不住,隻見了王詩一麵,就對她魂牽夢繞,覺得再不會有比她更好看的人。
王洋明白了,他這個弟子怕不是有點瞎。哪怕他喜歡自家孩子,他也得客觀地說一句,他家大娘確實清秀耐看,但也沒有閉月羞花到讓人一見鐘情的地步。許桂卻能覺得大娘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子,這不是眼瞎,就是他真的喜歡她。
就好像他不也覺得他的老妻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嗎?感情的事,就是這麼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