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念平帝這麼逼著答應,真的很不痛快啊。
錢小玉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善於忍耐絕對功不可沒,小孩子才會忍不下去,就像自己當年一樣。
但狗逼念平帝真的讓人不爽啊啊啊,想打他!
最終,池寧也不得不說,他根本拋棄不掉站太子聞宸的立場,雖然這孩子蠢了點,傻了點,甚至帶著一股子明明重生了卻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天真,但是,這樣的他都比念平帝好了一千倍一萬倍啊!!!
池寧覺得如果是他遇見這件事,大概還是不會忍,會直接問候念平帝的祖宗吧,就像他當年在無為殿裡做的那樣。
多年過去了,池寧依舊是那個池寧,有些事情可以忍,有些事情則不可以。
但理智也告訴池寧,錢小玉不是他,錢小玉可以忍得下去的,他那麼聰明,那麼理智,那麼會衡量,他知道什麼才是最符合自己利益的做法,隻要由他來點下這個支持讓四皇子以太子的身份伴駕的頭就可以了。雖然點下去,就是萬古的罵名,就是“果然是太監能做得出來的事”。
一個頭磕下去,錢小玉突兀的回憶起了當年。
他還年幼,初入宮,便借著暮陳的出身,很是利索乾脆地投到了蘭階庭門下。那個時候肅帝還在朝,這位帝王除了在感情的問題上過於糊塗了些以外,其他方麵倒也做到了守成有餘。而他這人做事,最喜歡搞的就是製衡,前朝文武要製衡,大內宦官們也要製衡。
當時宮內正是暮陳與鎮南兩派鬥爭最為激烈的時候,也是司禮監與內官監爭權決定誰是老大的關鍵時期。
蘭階庭與張精忠哪怕隻是遠遠地瞧見彼此一眼,眼睛裡、空氣中都要劈裡啪啦,火星四濺。
那個時候他們是真的恨彼此啊,恨到了好像不弄死對方誓不罷休的地步。
蘭階庭本是名臣之後,因家中有人犯事被累及宮刑,要樣貌有樣貌,要才華有才華,嬌嬌氣氣的,宛如養在暖房之中的名貴蘭花,隻有你小心翼翼供養它的份兒,斷沒有它紆尊降貴來討好你的可能;
張精忠則是有名的前朝元老,不僅輔佐了肅帝,助有琴氏為皇後,是太子伴讀,更是肅帝之父晚年頗為倚重的托孤之宦,資曆豐富,根正苗紅,“忠心能乾”幾乎是寫在張精忠腦門上的四個大字。
但最可怕的是,大內同期不僅有他們倆,還有其他在各個方麵大放異彩的宦官,真可謂是神仙打架,讓人應接不暇。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特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故事。
他們隻活下來,就是一本書。
就在錢小玉覺得,蘭階庭與張精忠之間已是無解的死局,必然隻能以一個死在另外一個手上來收場的時候,某一日,張精忠忽然讓步了。
他鳴金收兵,不是害怕了、投降了,他就隻是不鬥了。
沒有人能想明白張精忠為什麼在勢頭大好之時,急流勇退,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權力。甚至連鎮南一派內部都不能理解張精忠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向蘭階庭低頭。
但更讓人不能理解的是,那麼霸道的蘭階庭,也在張精忠收手後,跟著不再動了。
宮中之前都在傳蘭階庭什麼都好,就是沒有容人之量,偏偏他就容下了張精忠。
他們就這樣維持著小打小鬨,但絕不鬨大的默契,維持了長達了十數年的和平。如果說司禮監能坐上大內第一署的位置,五成是蘭階庭的功勞,那麼另外五成一定是張精忠這個競爭對手親自給送上來的。
鎮南不懂張精忠,暮陳也不懂蘭階庭。
直至後來,錢小玉有幸去了蘭階庭身邊伺候,在蘭階庭某次醉酒後,才聽到了蘭階庭一句實話。
“他可以贏我,他知道他對陛下說什麼,會讓陛下絕不能容我,但是他沒有。”
因為那樣一來,陛下不能容的絕不僅僅是一個蘭階庭,而是整個內書堂,是司禮監,是所有宦官在這深宮之中唯一出人頭地的機會。
“知道為什麼你對內書堂的改革,會讓我們那麼關注嗎?”
因為他們都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讓大家活下去的機會。內書堂在,則司禮監在,司禮監在,則權宦在。這是所有太監能夠名正言順參與政務的最大可能。
太監也是人,他們憑什麼就必須低人一等,帶著殘破之軀,苟且一生呢?
張精忠是可以繼續與蘭階庭鬥下去,他甚至可以利用內書堂毀了蘭階庭,他也可以在沒了內書堂後,再在內官監內建一個屬於他的學堂。可,如果那樣做,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文官不會再給內官爬起來,重新去沾染權力的機會,皇帝大概也不會再鬆口。
而隻要內書堂一天屬於司禮監,司禮監就會獨大。
這是個無解的矛盾。
錢小玉終於懂了蘭階庭的意思。在個人的權力與集體的未來之間,張精忠選擇了後者,他給所有閹童畫了一張大餅,一張隻要你足夠努力,你就真的可以得到階級翻身機會的大餅。
“我們也是男人,我們憑什麼不能渴望權力?”
“女人也可以。”錢小玉當年就覺得自己是個姐妹來著。
蘭階庭哈哈大笑了起來,帶著書生特有的狂氣:“我本該因為你的不敬殺了你,但……”張精忠本應該和他爭下去,但是他沒有。
蘭階庭也沒有殺了錢小玉。
因為錢小玉說的對,太監可以掌權,女人也可以。他還真的挺好奇的,想看看錢小玉這個“女人”,要怎麼一步步爬上來。
司禮監是宦官一代代地努力,才終於爭取到的話語權。它不隻是一個機構,更是幾千年來卑賤如草芥、一直做著伺候工作的內侍們,唯一能夠改變悲慘命運的希望。它永遠不應該低頭。
也不應該在錢小玉掌權的時候,被汙名化。
從記憶裡抽身的錢小玉,對著念平帝緩緩抬頭,一字一頓:“陛下忘記啦?太子殿下今年虛歲已經十歲了,怎麼會不能久坐呢?”
他的脊梁骨直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