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新年開始, 就被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引起的鬱悶心情, 仿佛因為昨夜的感動, 一下子緩解了不少。
奚菲過了一個愉快的周末,無論是白天做作業還是晚上睡覺一直都戴著耳機, 他的聲音, 那首憂傷到令人感動的曲子, 時刻在耳邊。
想起幾天前,她還因為退稿的事情悶悶不樂, 現在, 小顧哥哥卻偷偷給了她準備了這麼大一份驚喜。
這是一件超越了物質的精神禮物,對於她來講,賦予了非凡的意義。
哪怕很多年以後,再聽起這首歌,她仍然還能深切體會當時聽到這首歌時的感動。
周一返校時, 她難得心情愉悅。
想到接下來, 還有一件令她期待的事情,她整個人就像打了雞血。
在和董海陽以及其他三位隊友, 排練了最後一周後,四月的第三個周六, 他們如期登上了舞台。
這是繼校慶後, 奚菲第二次走進大禮堂。
晚上七點半開始, 禮堂門口的售票處就排著長隊, 來看晚會的觀眾們檢票陸續進場。
奚菲和隊友們吃完晚飯經過檢票處時, 看見人來人往。有情侶, 有帶小孩的,也有成群結伴的年輕小夥子小姐姐們。
她深吸一口氣,跟在董海陽他們身後上去了二樓的更衣室準備換衣化妝了。
節目單上,唯一的一個民樂節目,被安排在中間出場。
董海陽當初在排曲的時候,特意為了照顧奚菲,所以選了首非常有名的琴簫合奏曲。
這首曲子是香港著名的音樂家胡偉立老師為TVB96版的電視劇笑傲江湖所創的同名劇中配樂,至今已成絕響。
為了儘量還原原版,合奏中除了董海陽的琴和奚菲的蕭之外,還有另外三位隊友的琵琶,二胡,鼓。
上台前,奚菲仍然信心滿滿。
這首曲子年代不算太久遠,看過這部電視劇的人應該都熟悉。不至於會冷場。再者曲子的節奏快而鮮明,哪怕大家不熱衷民族樂器,也不至於讓人昏昏欲睡。
她在隱隱期待觀眾反響的同時,心裡又是無法言喻的悲哀。
以前每次上台,她從來不會顧慮那麼多。她知道隻要自己演繹好,觀眾就一定會喜歡。可是現在,她居然還要擔心怎麼才不會讓人反感。
外麵,主持人報完幕從另一頭下台,奚菲在入口處剛踏上台階,下麵過道上一個帶小孩家長的說話聲忽然傳進了她的耳朵裡。
她腳下微微一滯,胸口瞬間像被捅了一刀。
“趕緊趁這個節目去上廁所。”
小孩依依不舍的回頭望,好奇問:“是什麼節目啊?”
“跟春晚京劇一樣的,聽不懂。”
“哦。”
旁邊的隊友扯了扯她的衣服,低聲問:“愣什麼呢,趕緊走啊。”
奚菲回過神來,下意識的咬緊了後槽牙,深吸了口氣,強忍住心中的不適,走向了舞台中央。
三分多鐘的表演,他們演奏的絕對堪稱完美,如果這是一場民樂專業比賽,他們肯定能夠獲獎。
可這不是。
奚菲沒想到她們演奏還沒過半,下麵陸陸續續有人出去上廁所,直到她們的表演即將結束,才再次回場。
謝幕之後,大家回後台卸妝換衣服。
董海陽收拾好東西從更衣室出來,看見奚菲抱著洞簫坐在化妝鏡前,悶悶不樂的低頭摳著指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
奚菲回過神來,抬頭呐呐的看向他。
“可以回宿舍休息了。”
奚菲緩緩吐出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來,想了想,還是沒忍住把剛剛聽到的話和看到的事實跟董海陽簡單陳訴了一遍。
董海陽倒是很冷靜:“以前一直都這樣,習慣就好了。”
奚菲皺了皺眉,心裡有些難受和苦悶,但終究還是沒有再說什麼。
她收拾好東西,從禮堂裡走出來,路上沒有往來的行人。
夜裡的風有些寒冷,她穿著一件單薄T恤,一個人走向宿舍。
一瞬間,她感覺胸口悶痛的要死,胸腔裡湧動的羞憤令她難以呼吸。更有一種難言的絕望,從頭灌到腳底。
她走進宿舍,室內昏暗一片。大家還在上課,一個人都不在。
她走到床邊坐下,緩緩的深吸了兩口氣。
眼睛發酸,她強忍著,眨去濕潤。
她又想起剛才那個家長的話,想到下麵觀眾興致缺缺的反應。她現在總算是徹底體會到了董海陽的那句,觀眾不喜歡,所以每期隻安排了一個民樂節目是什麼原因。
以前她參加的比賽,觀賽的觀眾都是懂民樂喜歡民樂的,所以喝彩和掌聲總是不斷。誰知道現在麵對了社會大眾群體,她覺得自己站在舞台上,像個笑話。
她學藝上十年,一直以學咱們國家自己的民族樂器為榮。曾經更是信誓旦旦的在心裡下定決心,要做第二個將中國民樂帶上世界舞台的人。
可是現在,仿佛所有的自信,勇氣,鬥誌,力量,都從身體裡被抽走,蒸發了。
她越想越氣,越想心裡越苦澀。身子一仰,整個人倒在床上,嘴巴一癟,有種想哭卻又哭不出來的憋悶。
從來沒有這麼自餒過。
原本以為進校隊是對自己實力的證明,去年年底,心裡還在因作為第一個考進校隊的高一新生而竊喜,現在心中所幻想的所有美好,一下子就被擊碎了。
早知道如此,還不如不上台。
她閉上眼睛,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漸漸沉淪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
夜晚讓人情緒更加敏銳。
她又想起校慶晚會過後跟奚薇的那次吵架,奚薇的話還言猶在耳。
奚薇說民樂沒前途,早已落後被這個社會淘汰。
當時的她義憤填膺,力爭那是因為國樂高雅,他們不懂欣賞。
哪怕到現在她也不認為自己說得有錯。
奚薇說民樂土,殊不知現在酒吧裡麵的DJ,隻需要一塊簧片就能演奏。包括西方的管風琴,口琴,手風琴,它們都是通過金屬簧片震動發聲的樂器。而這個簧片,幾千年前早已始發於中國。
甚至更早的民族樂器骨笛,是世界上最早可吹奏的樂器,七千年前的中國就已經出現,後來才發展到今天的竹笛。足以證明國樂的曆史悠久,古人的智慧就已趕超西方國家。
可是千年後的今天,卻成了西洋樂的時代,所有人都認為鋼琴交響樂高雅,更把民樂比喻成春晚的京劇,嗤之以鼻。一場彙演,原本就隻有一個民樂節目,還被觀眾當成趁機上廁所的最好時機。
她也搞不懂這到底是傳承和發展的問題,還是他們不願了解自己國家的音樂文化,才導致失傳,讓外來者居上。
她躺在黑夜裡發了很久的呆。
到底還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究竟什麼也不是,更遑論發揚民樂走上世界舞台。幸好當初自己隻是在心中想了想,要是在外人麵前誇下過這等海口,隻怕現在都沒臉出去見人了。
十點鐘下晚自習,她在舍友們回來前調整好自己,沒有讓人發現她的異常。
曾經的意氣風發人人羨慕,現在的一敗塗地無人問津,她不想露出自己落魄的樣子,更沒有臉萎靡不振。
其實後來回想,也不是過不去的事情。
隻是當時的自己,心底不夠堅強,意誌不夠堅定。從來沒有受過挫折,因為突如其來的幾次失敗,便覺得天塌下來了,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機會。
後來一個多月時間,她沒有再上台表演過。輪不到她的機會,她也從沒有自己跟隊友們爭取過。
她害怕再看到那種場景,害怕她們剛剛上台,下麵就大片大片的人起身出去衛生間。
回到家,每次在餐桌上,奚薇談及自己獲得的獎金時,她便低頭大口大口吃飯。父母顧及她的感受,給她加油打氣,她仍然表現出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說自己會努力。
那段時間,她除了把大多數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安靜了些,嘻嘻哈哈玩鬨少了點,其它一切看上去倒也正常。
而不了解校隊,不了解她現在在校隊情況的同學們,依然覺得她是民樂班裡麵最出類拔萃的學生,老師心中的驕傲。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個表麵光鮮的背後究竟有多麼荒蕪。
就連她身邊的蘇秋瑤,都以為她每天把自己搞得忙忙碌碌,是校隊要求嚴格她壓力太大才這麼刻苦。
倒是顧岩每次跟她待在一起,發現了她偶爾不經意間的發呆。有幾次,她坐在副駕駛上跟他講著講著話就突然安靜了下來,他回頭看她,見她望著窗外皺眉。
而且近來,她也很少像以前一樣蹦蹦跳跳,還偶爾給他表演幾個撒嬌節目。他坐在客廳打遊戲,或者坐在沙發上看書,她就乖乖往他懷裡一歪,戴上耳機聽歌就能度過一個下午。
他把這一切的原因都歸結為,他即將去英國,她心裡舍不得。
雖然留學並不是非去不可的事情,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立場,難言的苦衷。
他不想卷入顧寒和顧桓的權力鬥爭,更不想因為爭奪公司的股權與兄弟反目成仇。
顧寒縱使再心狠手辣,可畢竟是照顧他長大的長兄,與他徹底成仇他良心難安。顧桓遭遇悲慘,他對他有愧。既然現在隻有名與權能讓他重新站立起來,那麼他就躲得遠遠的,把他想要的都讓給他。
而他,總有一天會回來,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沒有負罪和歉疚,永遠陪在她身邊。
那一天,終將來臨。
.......
就算再不舍,可時間還是一天天的如水流般悄聲而過,轉眼已經是六月中旬。
氣溫一天天升高,午間的陽光曬在身上,如同火烤。
睡完午覺的奚菲和蘇秋瑤,從宿舍回去教室,熱得一頭的汗。
路上,蘇秋瑤忽然說道:“兩年後的今天,我們也要走進高考考場了。”
奚菲這才反應過來:“我差點都忘了,今天是高考。”
蘇秋瑤嘿嘿笑道:“不知道今年的高考狀元是帥哥還是美女,不過,你的小顧哥哥絕對是所有狀元裡麵最帥的一個。”
奚菲彎眼一笑,一陣清風吹過來,好涼爽,跟她此刻的心裡一樣的舒服。
蘇秋瑤忽然話題一轉,問她:“你到底有沒有把他追到手啊?”
奚菲一愣:“你怎麼又說這上麵去了。”
她不愛炫耀也不愛張揚,關於她跟顧岩的事情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況且在學校,顧岩作為校董少公子的身份,特殊而敏感。還有上次那個帖子,她已經澄清了跟他隻是鄰居發小,如果突然又爆出其它的關係,隻怕又得鬨出什麼幺蛾子出來。
“趕緊下手啊,競爭者這麼多再不下手小心晚了。你看你有這麼便利的條件,也不知道好好利用。”
奚菲嘻嘻一笑,打馬虎眼:“趕緊回教室,熱死了。”
兩人上樓,走到教室門口,剛推門,屋裡空調的冷氣迎麵撲來,好涼快。
隻是下一秒,奚菲整個人打了個寒顫。
教室裡不知道誰在用手機放歌,歌曲旋律舒緩而憂傷,聲音開得老大。
她站在教室門口掃視了一圈,找到了那個用手機放歌的女生,她跑過去微笑著詢問:“你這首歌在哪裡來的啊?”
“網上啊,最近很流行你不知道嗎?”
奚菲搖搖頭。
“酷狗和Q.Q音樂點播月冠軍。”女生把手機遞給她看歌名,熱情為她推薦:“你回去聽聽,很不錯,關鍵是這個男人聲音好蘇。”
奚菲看了眼手機屏幕,雙眼微微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