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菲在看清了他的那一瞬間, 比剛才看見那群小混混的驚慌沒差多少。
她轉過頭, 提起行李箱, 還欲做最後的鬥爭, 笨拙而吃力的繼續往前跑。
顧岩幾大步跑上來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將她往回猛地一帶, 撞到他身上。
她立即往後退了一步,看都不看他, 轉身又要逃。
顧岩心頭的火蹭蹭直竄, 再次把她捉了回來。
奚菲背過身子, 側臉對著他,還在他手中反抗。
他忍無可忍, 衝她怒吼道:“你他媽是不是想看我跟你急死?啊!”
奚菲身體一抖,立即回頭, 縮著肩驚惶看向他。
顧岩下頜緊繃如刀削,恨恨的盯著她, 已經惱火到了極點:“一出事就急著把人推開, 你以為躲起來一個人扛, 我就會放心?”他朝她逼近了一步, 麵色鐵青,黑眼睛盯著她, 怒斥:“這他媽都是你自以為是!”
奚菲震驚的瞪大雙眼,腦子甕地一聲炸開, 遲遲說不出話來。
淩晨的大街上, 夜深無人, 隻有他和她。
偶爾有路過的車輛,車燈將兩人的臉頰照亮。
顧岩窩著一肚子火,可看她這副驚恐的表情,又什麼都忍下了。
他稍稍壓抑了些自己胸口的憤火,才再度開口:“奚菲......”
下一秒,奚菲像突然被敲醒,趁他不備,使勁力氣猛地一把推開他。
顧岩猝不及防,往後踉蹌了一步,站好後立即又要追過去抓他。
奚菲驚慌失措,連連往後退幾步,用手指指著躍躍欲試的他,尖叫:“不準過來!”
顧岩腳步一頓,見她麵色血紅,身體顫抖,突然想起那年,她在電話裡對她聲嘶力竭的尖叫:“他要敢來,我現在就跑去馬路上撞死!”
一瞬間,兩個時光好像異常巧妙的重合,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她,在電話那頭的樣子。
他不敢再貿然上前。
她又急又慌,胸膛劇烈起伏,“我說了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憑什麼要插手?!”
顧岩氣得臉色鐵青,眼底閃過一絲隱忍的痛苦,卻隻能用力忍著先安撫她:“你先冷靜!”
“冷靜不了!”她大聲咆哮,伸著脖子惡狠狠的盯著他,仿佛他再靠近一步,她就會徹底失控:“我早說過不想見你,為什麼你還要跑到我麵前晃來晃去!”
她顫抖的吸了口氣,牙齒也在打顫。心口像在被什麼利刃淩遲,疼的全身緊繃。
這幾年來長久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情緒,像突然被打回原形,一股腦的再次湧瀉了出來。
“你離我遠些,不要多管閒事!”
“你這是逃避!”
“我就是逃避也不要你管!”
顧岩臉色一度度變得難看:“你不是不想見我,你是在自欺欺人!”
她愕然,矢口否認:“胡說。”
顧岩看了她兩秒,氣急竟冷笑了聲:“你心裡比我更清楚!”
奚菲像突然被人揭開了遮羞布,全身的警戒都豎了起來,慌張哭喊:“你胡說!”
“你不想見我,是因為你自己心裡扭曲。”他眼眶也紅了,一字一句著重道:“當年你在學業上遇到困難,又因為網上的輿論,所以不斷的否認自己,才會讓自己活得這麼壓抑。後來你又因為同學無辜受連累,所以你想方設法的折磨自己。”
奚菲近乎羞恥道:“你閉嘴!”
顧岩眼睛濕潤而執拗地看著她:“遇到麻煩不敢找我們幫忙,你認為這些都是你最難以啟齒的錯誤。你心裡明明就很想見我,卻沒有勇氣跟我在一起。因為你可笑的自卑,因為你愚鈍的善良產生的愧疚!”
每一字每一句,全都戳準了她的痛腳,她猛地搖頭,不肯承認,拒絕承認。
可顧岩還想做最後一把賭注,試圖將她拉出來:“不就是一時的失敗,人生這麼長,明明可以重頭再來。但你就是自欺欺人,不肯正麵麵對。”
“不!”她驟然打斷他,臉色已經變得慘白:“董海陽的手好不了了,這一輩子都好不了了!”
顧岩胸口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終於肯開口說心裡的想法。
他質問:“難道你就要因為這件事永遠責怪自己,因為他,你就放棄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一輩子活在內疚中?折磨自己?”
奚菲極其痛苦的擰著眉心,想否認,又找不到任何一個字來反駁他的話。
“我們可以有很多方式補償他,也可以請求他的原諒。如果他自己都不在意了,你又何必死撐著不放?”
她疼的小臉皺在了一起,搖了搖頭,近乎絕望的叫道:“他不可能不在意,他手殘了,再也彈不了琴了。這都是因為我,他在學校幫了我那麼多,我卻害他一輩子完成不了夢想。”
“不會的。”顧岩試探著朝前向她靠近,輕聲安撫道:“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隻要你願意,我們一定可以幫他走出困境,也幫你走出困境。”
奚菲猛然察覺到他的靠近,像受驚的小獸,慌張的朝後退了幾大步:“沒有辦法可以解決。我沒有了夢想可以重頭再來,但是他永遠都不可能了。所以我闖了禍,自己做的錯事,就應該受到相應的懲罰!”
“你不要鑽牛角尖。”顧岩不經意間又捏緊了滿手掌心是汗的手:“相信我,我可以幫你,可以幫你一起補償他。你不要逃避我,你這樣推開我,就不考慮我的感受?”
她警惕著他的動靜,一邊朝後退,一邊搖頭否認:“如果他的右手沒有廢,或許還可以補償,但是——他——”
突然說不下去了。
她張了張口,話哽在了喉嚨裡,表情絕望而可憐。最終,她還是沒能承受住,轉身就跑。
“奚菲!”顧岩追上前兩步喚他。
“站住!”她停下,背對著他,冷漠而決然的說:“我不需要你關心。求你不要再跟著我,逼我走到絕境!”
話音一落,她拉著行李箱,毫不停留的走了。
這個世界誰離了誰都可以生活,他一定能遇到比她更好的女孩子,隻是遲早而已。哪怕是跟楊以柔在一起,也比拖著她這個負累要好。
而她,沒有精力去想以後,隻要他們過的好過的幸福就好。她目前的生活狀態一塌糊塗,還是把眼前的事情理清楚了再說。
她抬手搓了搓臉上風乾的淚痕,疲憊的朝酒店走去。
深夜的城市,安靜的連滾輪的聲音都顯得異常的清晰。
突然間,城市的半空中。
轟隆一聲巨響。
奚菲一怔,回頭,然後漸漸瞪大了雙眼。
一輛熟悉的黑色A7奧迪,鋥亮的車身反射著路邊的路燈光。此刻,直接撞上了路邊的大香樟樹上,車前蓋扭曲不成型,冒著一陣可怖的輕煙。
世界變得更安靜了。
奚菲臉色慘白,下一秒,扔下行李箱,突然轉身衝了過去!
.......
路過的司機都停下車來看是什麼情況,有人報警,有人叫救護車,有人在窗邊朝裡麵探情況:“要不要緊小夥子?”
奚菲衝過去車門邊擠開窗邊的人,雙腿發軟,趴在窗戶邊眼睛一動不眨的朝裡麵看。
車窗半降,隻露出了顧岩的半張臉,他臉色蒼白,額角上冒著鮮紅的血液,順著臉頰往下淌。
“小顧哥哥?”奚菲剛一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抖的這麼嚴重。
顧岩的人尚未昏迷,躺在椅背裡,痛苦的皺了皺眉。
奚菲緊張害怕到舌頭打結:“你.....要不要......要緊?”
顧岩看都沒看她一眼,從裡麵開車門,要下車。
奚菲渾身發抖,扶著車身往旁邊挪了挪,方便他下車。
車門漸漸推開,他吃力的挪出來兩條腿,撐著車窗準備下來。奚菲趕緊上去扶他胳膊,誰知下一秒,他竟毫不領情的推開了她。
奚菲一怔,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心疼的眼淚嘩嘩直掉。
旁邊有人關心:“已經叫救護車了,小夥子你現在還撐得住嗎?”
顧岩在路人的幫助下,艱難的扶著車窗站了起來,忍痛答道:“多謝,我沒事。”
“年輕人是不是剛拿上駕照啊?怎麼會自己衝樹上去了。”
顧岩額頭一陣劇烈的鎮痛,眼前有些發黑,他閉眼兩秒,又用力睜開,終於恢複正常。
圍觀的幾個司機,見他人沒事,看身邊還有個小姑娘陪著,很快就散去了。
他走路明顯打晃,半邊額頭還在持續淌血,奚菲趕緊走上去攙他,結果再次被推開。
他嗓音沙啞而痛苦的怒斥道:“不用你管!”
奚菲胸口像被捅了一刀,眼淚更洶湧了:“小顧哥哥......”
顧岩仍然不搭理她,搖搖晃晃徑直走到路邊,一屁股坐在了馬路牙子上麵,抬手摸了摸臉邊的血。
他態度冷漠成這個樣子,奚菲哪怕心裡慪得要死,可還是沒法不管不顧他。
她硬著頭皮跟過去,從包裡拿出紙巾,蹲在他身邊幫他擦拭。
顧岩眼神斜過來,帶著可怖的排斥,奚菲低眸看他一眼,整個人都凝滯了。
他用力揮開她的手:“滾!”
奚菲身體也不受協調的歪倒在了地上,突然心如刀絞。她控製不住了,抹著眼淚嗚嗚哭出聲:“你讓我給你擦擦臉,等救護車來了我就滾。你現在這樣,我不放心走。”
顧岩很恨的盯著她,眼裡布滿了血絲,餘光卻注意到她膝蓋上的傷口,眉頭擰的更深了。
但不管她現在說什麼,受了什麼傷,顧岩知道,他現在不能心軟,他沒辦法了,隻能兵行險招。
他坐在馬路邊,滿是鮮血的額頭痛的快要炸裂,他咬牙忍住,冷冷的嗤笑了聲:“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奚菲仰著腦袋望著他,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委屈哭訴:“可是你待會兒要是暈倒在路邊怎麼辦?隻要等救護車來了,就會有醫生照顧你,我就走。”
他微嘲道:“當年你受傷甩開我的時候乾脆利索,一丁點都不顧及我的感受。剛剛,不同樣決然的頭也不回麼?現在我受傷,又關你什麼事?!”
奚菲哭聲刹時一頓,透過淚霧朦朧的雙眼,愣愣的望著他。
他斥:“你現在怎麼不滾遠一點?”
奚菲整個人都呆滯了,隻剩淚珠一顆一顆往下掉。仿佛突然受到了什麼大刺激,亦或是,得知了她從未擦覺到的一個大秘密。
“剛剛那種感受好受嗎?嗯?”他隱忍的深吸了口氣,緊緊拽著拳頭忍著頭上的劇痛:“這四年我就是這種感受,你剛剛體會到了吧?”
“嗬,你當然體會不了。你也就這一瞬間,而我是四年。”說到此處,他再次惱了,抬手用力的戳了戳自己的胸膛,額頭青筋爆起:“是因為你的自以為是,折磨了我四年!”
“我.......”奚菲怔怔的:“小顧哥哥.......”
“你的善良隻知道為董海陽愧疚。”顧岩疼得眼前發黑,再次用力眨了瞎眼睛:“怎麼就不.....也......”
他身體開始不受控製,漸漸往後仰去:“........可憐可憐我。”
奚菲驚愕,迅速爬過去,伸手抱住他背,緊張大喚:“小顧哥哥?”
顧岩目光渙散,最後一秒,隻看到奚菲驚慌失措的臉,然後視線徹底陷入了黑暗。
.......
上午,A省醫院。
窗外天光大亮,陽光灑在病房的窗台上。
奚菲長長的吸了口氣,漸漸醒過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周圍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偏頭看了眼窗外,有些不適的眯了眯眼。
她忽然一愣,立刻從床上爬了起來,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上。
她眨了下眨眼睛,回想昨晚,奇怪自己怎麼會躺到病床上?
昨天晚上,小顧哥哥昏倒了,她以為他要死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抱著他隻是一個勁兒的哭。幸好,沒過兩分鐘救護車就到了。
到醫院後,醫生給他做了頭顱CT,包紮好傷口,掛上消炎的針,醫生隻說睡醒了就沒事了。
但是小顧哥哥一直在昏睡,她就守在床邊,然後,自己很累,就趴在床邊眯了一會兒。
廁所傳來衝馬桶的聲音,開門......
她抬頭望過去。
顧岩料峭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額頭上包紮著紗布,窗外的陽光映在他臉上,唇色還有點發白。
奚菲看著她,張開口,沒發聲。
顧岩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床邊,腰一彎,直接掀開被子爬了上來。
奚菲渾身一個激靈,趕緊翻身溜下了床,光著腳丫靠在窗邊的牆上愕然的看著他。
顧岩像個二大爺似得往床上一躺,翹起二郎腿,雙臂枕著腦袋,使喚:“去,給我把床升高點。”
奚菲:???
什麼情況?昨天那麼嚴重,今天怎麼好的這麼快?
嗬,當然好的快。
因為你不知道,他昨天根本就是假裝昏過去。人剛推進去急救室,他就沒裝了,CT出來醫生一看,自然說沒多大的事。
但額頭也的確是撞破了,疼也歸疼,卻並沒有他演的那麼嚴重。
“嘶——”見她不動,他挑起眉,語氣不耐煩道:“要你做事聽見沒?”
奚菲懵懵的打量著他,移著小碎步走到床頭,給他把頭部搖高了點:“好了嗎?”
他滿意的“嗯”了聲。
奚菲又慢慢的走回床邊去穿鞋子,抬眸看他一眼:“你沒事了嗎?頭不昏了嗎?”
顧岩抖著腿,又低低的“嗯”了聲。
“那就好。”奚菲淡淡一笑,舒了口氣,退到旁邊椅子上坐下:“昨天可嚇死我了。”
顧岩眼珠子轉過來看著她,沒吭聲。
奚菲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摸脖子,試探問:“我昨天怎麼睡你床上了?”
“你問我我問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