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新二十五年,深冬。
屋外天寒地凍,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的從天而降,整個大地都被籠罩在白色之中。而這樣的雪,已經下了整整三日了。
今年的冬天仿佛格外的漫長,也格外的冷。
不隻那雪花厚重,就連風也比往常大得很。
屋內,年久失修的窗戶棱子在這一刻終於被吹散架。
見吟綠正笨拙的拿東西擋那破敗的窗戶紙,林寧兒半坐起身來,打算製止她這一舉動。然而,還未出聲,便先重重的咳嗽起來。
吟綠見狀,連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跑過來看林寧兒:“少夫人,您怎麼坐起來了,快躺下吧,大夫說您要多休息。”
林寧兒咳嗽了幾聲之後,抓著吟綠的手,道:“你莫要管那窗戶紙了,左右我也沒幾日可活了,你且去找夫人另謀個差事吧。”
吟綠聽了這話,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為了不讓主子傷心,側開臉,拿起來帕子擦了擦:“少夫人,您一定會好的,一定會的。”
“咱們主仆一場,我這也沒什麼能給你的,僅剩下我姨娘留給我的這個鐲子算作是念想吧。你且留著吧。”林寧兒氣息微弱的說道。說完之後,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吟綠淚流滿麵,一直在說著些推拒的話。
林寧兒卻沒再說一句話了。剛剛那些話已經耗費了她不少心神,她身子弱,又生了重病,經不起折騰,也沒力氣再說話了。
就這麼渾渾噩噩間,聽著耳邊的哭泣聲,林寧兒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她這一輩子,也著實苦了一些。雖然貴為侍郎府的小姐,但卻是個嫡母不疼,親爹不愛的庶女。出嫁前,就過得甚是淒苦。
本以為出嫁後能改善一下。
然而事與願違,成親當晚,她便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怪道向來不喜她的父親和嫡母給她訂了這樣一門好親事,原來自己的丈夫心裡早已經有了其他的女子。
就連庶長子都生出來了。
她那好丈夫,從未碰過她,新婚當夜,便去了姨娘那裡。唯一一次踏入她的房中也是因為隔壁的張姨娘。
至此,她在夫家的境遇就更加糟糕了,甚至於,比出嫁前還要淒慘一些。
她已經咳了幾個月了,病中,恍惚聽到大夫說,這是急症,來勢洶洶,治不好。
想到這輩子的不順,她隻希望下輩子能投個好胎,彆再過得這般淒涼。
奇怪的是,她死後竟然沒有去投胎,靈魂漂浮在了京城的上空。她看到了很多的事情,見到了很多人的命運。
比如,自己的丈夫續弦了,那姑娘雖然出身低,但卻是個生猛的。張姨娘被狠狠地磋磨了。再比如,她父親因得罪了權貴,被降了職……
最讓她感到震驚的是,她竟然不是她爹林侍郎的親生女兒,而是寧王的女兒!
吟綠因為鐲子被管事嬤嬤打了,鐲子也被搶了去。管事嬤嬤自己把鐲子戴在了手上,出門時被寧王發現了。由此,寧王查到了她的身世。
林寧兒看著昔日她隻能仰望的寧王,如今對著她的墳頭痛哭流涕的模樣,很想上前去給他擦擦淚,叫他一聲爹。然而,還沒觸碰到寧王,就被一股大力給拉扯回去了。
**********
景新十六年,初春。
積壓了一整個冬天的冰雪漸漸的消融了,枯萎的柳條上泛起了星星點點的綠,一切的一切,都流露出來希望的色彩。
此時,已經過了戌時,月朗星稀,雲彩時不時的在月亮中緩慢的穿行而過。
一切都是那樣的靜謐祥和。
屋內,一名麵容姣好的姑娘正躺在床上安靜的睡著。在床邊的矮榻上,一個小丫鬟也進入了夢鄉。
不過片刻功夫,那躺在床上的姑娘卻陡然變了神色,臉上流露出來不安的表情。秀眉微蹙,嘴唇微張,似在囈語。
“爹,爹……”
這輕微的囈語聲頓時吵醒了睡得淺的丫鬟。
小丫鬟連忙站了起來,看著自家姑娘頭上的汗珠,用柔軟而又急促的聲音叫道:“四姑娘,四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隻見那床上的姑娘卻像是沒聽到一般,囈語聲更大了些:“爹……爹……”
“四姑娘,您快醒醒。”無奈之下,小丫鬟隻好搖了搖床上躺著的姑娘。
終於,床上的姑娘停止了囈語,睜開了眼睛。
林寧兒睜開眼睛時看到的便是一張年輕的丫鬟的臉。
“姑娘,您終於醒了,是不是剛剛做噩夢了?沒事,奴婢在旁邊陪著您,您彆怕。”
仔細分辨了半晌,林寧兒才看出來,眼前的這個丫鬟似乎是吟綠。讓人詫異的是,這張臉年輕了許多。
她分明記得,在她死後,吟綠也受了重傷,被趕出了府。眼前的人,讓她產生了一絲怪異的感覺。
“我這是在哪?”林寧兒問道。說出口的聲音雖然有些嘶啞,但卻清亮的不像話。而那口壓在胸中的鬱氣,似乎也已經不在了。
吟綠去給林寧兒倒了一杯溫水過來,遞給她之後,笑著說:“您自然是在自己屋裡。許是剛剛做噩夢了吧,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林寧兒接過來吟綠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溫水。手上的溫度騙不了人,喝進肚子裡的水也是溫熱的。這似乎,不是一個夢。
想到這裡,林寧兒環顧了一下四周。沒想到,周圍的環境竟然看起來如此的熟悉。
這裡是她前世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即便是此時燭光微弱,她依然能看出來是哪裡。這明明就是她出嫁前住的侍郎府的落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