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人到醫院,肯定是送到急診這邊。
沈畫就到急診等。
原本跟沈畫一起的規培生都已經轉到其他科室,現在急診的她都不怎麼認識,不過不妨礙對方認識她。
見她過來,大家紛紛打招呼。
沈畫也笑著回應。
恰巧遇上一個醉酒磕破腦袋的壯漢,人高馬大的,頭上還在流血,懷孕的妻子都不知道是怎麼把他帶來醫院的,他還不配合。
醫護人員上前他也不配合,又沒人能製得住他。
大過年的,醫院就急診最忙,人手永遠都不夠,又來個這麼不配合的糟心病人,大家心情都不是很好,可又不可能放任不管,真出事了家屬還要找醫院的責任。
可一般醫護人員也根本製不住這位壯漢啊。
那能怎麼辦?
沈畫搭了把手。
在旁人看來,她就隻是一隻手扶住那位壯漢的胳膊,另一隻手按住壯漢的肩膀,壯漢竟然就乖乖坐下,坐在護士推過來的輪椅上!
也不掙紮了,嘴巴也安靜了。
簡直神奇。
沈畫幫著把人推到診室,急診的醫護們就立馬給這人處理傷口。
壯漢的孕妻鬆了口氣,扶著肚子在診室門口的排椅上坐下。
這位準媽媽很瘦。
沈畫掃了她一眼,低聲問:“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準媽媽連忙抬頭,感激地看了沈畫一眼,又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很好。我……我老公他沒事吧。”
沈畫:“喝醉了,頭部的傷還要再檢查一下,不過應該問題不大,他怎麼傷到的?”
準媽媽鬆了口氣,又小聲說:“他平時人可好了,就是愛喝酒,一喝酒就跟變了個人一樣,脾氣暴得不行,還……還喜歡摔打東西。每次他喝酒我都得躲起來,他也不是故意打人,就是喝了酒愛發牢騷,扔東西,有時候會不小心打到人。”
她說著,手縮了縮。
沈畫看到她手腕上的淤青,微微抿唇:“你現在懷孕,他推你一下就可能嚴重傷害到你。”
準媽媽點頭:“所以現在他喝酒,我就躲房間裡……這次也是,他自己在外麵又摔又罵的,過一會兒我沒聽見聲音,還以為他睡著了,出來一看,他已經摔了,腦袋磕在被他摔裂的煙灰缸上,我一看那麼大一灘血,嚇都嚇死了……”
沈畫頓了頓,終究還是沒多說什麼。
沒過一會兒,外麵一輛轎車疾駛而來,在急診門口停下。
“醫生,快來人,病人大出血!”
有醫護聽到就趕緊跑上前去,被沈畫叫住:“推個輪床。”
她則快步跑到車子跟前。
車後排被同事半抱著的常雯,臉色慘白,黑色的褲子上能看出來濕了一大灘,車裡彌漫著都是血腥味。
護士推了輪床過來,沈畫和常雯的同事一起,把常雯放在輪床上。
沈畫順手切了一下常雯的脈。
“醫生,常主任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們正要下班,常主任忽然說肚子疼,臉色立刻就白了,常主任要去上衛生間,我們女同事不放心連忙跟著,可常主任還沒走到衛生間,人就站不住軟在地上,緊接著就發現常主任大出血……”
“我們趕緊要打120,常主任讓拿出她手機,打顧醫生的號碼,顧醫生就讓我們立刻送常主任來醫院。”
“正好我們今天慰問最後結束的那個區,距離這邊不算太遠……”
這位同事的敘述能力可以,基本都說清楚了。
沈畫點點頭,和護士一起推著常雯進醫院。
“常主任沒事吧?”開車的司機也趕忙問道。
沈畫:“儘快通知家屬。”
常雯還在出血,醫院這邊第一時間給她安排了檢查。
急診這邊的醫生忍不住問:“沈醫生,不先給病人止血嗎?”
誰都知道沈畫那一手金針止血的功夫出神入化,在醫院都傳遍了,顯然沈畫過來也是為了等這位特殊的病人,可她竟然沒第一時間給病人止血。
沈畫說:“還是先檢查一下是什麼原因的出血。”
常規肯定是要這麼做,先檢查一下是什麼原因哪裡出血,然後第一時間止血,不檢查也不知道要怎麼止血啊。
但,這好像不是沈醫生的常規啊。
不過沈醫生既然這麼說了,大家也沒有異議,立刻按照常規診斷程序,開始對常女士做檢查。
“子宮不明原因出血?”
顧深和章辛柔趕到的時候,醫生是這麼說的。
“常主任的子宮形狀規則,大小正常,子宮內也沒有較大的子宮肌瘤,隻有兩個較小的子宮肌瘤出現破裂,但也不至於造成這麼嚴重的出血。”
“目前我們已經對常主任使用用腹腔鏡阻斷雙側子宮動脈,現在子宮出血量明顯減少,但還在緩慢出血中。”
“如果接下來常主任的出血情況還不能控製的話……”
婦產科這邊的醫生說道:“那就要考慮子宮切除了,否則會危及到病人生命。”
這話其實是解釋給章辛柔聽的,來的就她這一個家屬,章國川依舊在忙,壓根沒時間過來。
而顧深也是醫生,不需要解釋那麼多,說明情況他就知道危險性了。
醫生說完,又看了沈畫一眼。
老實說,他到現在還沒搞懂,這位沈醫生為什麼不給常主任止血。
章辛柔臉色慘白,“怎麼會這麼嚴重?我媽媽到底為什麼會忽然出血?”
醫生:“出血原因目前還在調查,可能需要做一些其他檢查,看看到底是哪方麵的原因。”
“那……那……”章辛柔忍不住抓住顧深的胳膊,“深深哥,現在怎麼辦?”
顧深也皺著眉頭看了沈畫一眼。
醫生說:“章書記什麼時候能過來?常主任這情況,我們也需要對家屬做個說明。”
章辛柔慘白著臉,“我爸……我爸還在忙。”
顧深:“先做檢查。”
醫生點點頭,去給常雯做檢查。
診斷性刮宮沒有太大異常,常雯沒懷過孕,不是瘢痕子宮,子宮內膜也都正常,組織也送檢了。
血管造影也沒問題,沒有血管瘤沒有夾層沒有破裂……
就是找不到原因。
章國川趕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醫生把情
況又跟章國川說了一遍,重點強調不明原因子宮出血。
“子宮動脈結紮術本來就是為了在保留患者子宮的前提下止血,但如果還是無法控製出血,就必須得考慮子宮全切。”
醫生的話,讓章國川臉色十分難看。
母親那邊還沒出院,妻子這兒又出了大問題。
“怎麼忽然就……”
章國川想不通。
顧深的眉頭緊皺著,直覺上好像哪裡不對,但他又想不出來,當局者迷吧。
章辛柔的眼淚掉了下來,“沈醫生,你說我媽媽這到底是怎麼了啊?前幾天你給我媽媽治療的時候還說沒事,說我媽媽能治好,能跟正常人一樣……”
顧深立刻說道:“辛柔,伯母病情未明,且病人本身就可能出現很多無法預料的變化。”
章國川也點頭,看向沈畫:“沈醫生彆介意,小柔也是一時情急,太擔心她媽媽了。我愛人的身體一直都不太好,這……哎。沈醫生,你看能不能想想辦法?”
沈畫:“現在病人病情未明,先觀察一下看看吧。”
章國川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心情也格外沉重。
他點點頭:“那就先觀察吧。”
並沒有過多久,醫生又出來了,臉色很是嚴肅:“章書記,您恐怕必須簽手術同意書了,常主任她的出血情況再度加重,我們之前就已經在給她輸血,到現在她的失血量已經超過2500毫升,且剛剛5分鐘內,她的瞬時出血量就高達500毫升,再這樣下去常主任會有生命危險。”
全切子宮的手術同意書。
章國川深吸口氣:“我簽,馬上給她做手術。”
他的身份地位,讓他不能把“請你們務必保住我妻子的命”這句話說出口,隻能說一切相信醫生。
顧深的眉頭越皺越緊。
沈畫終於開口,她看向顧深,說道:“顧深你跟我一起進去,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常主任的命。”
顧深點頭,跟章國川說:“章伯伯您放心,伯母肯定不會有事。”
章國川拍拍顧深肩膀:“好。我放心。”
顧深跟著沈畫一塊兒進了手術室。
進去刷手的時候,顧深就忍不住問:“師叔,到底怎麼回事?”
沈畫:“什麼怎麼回事?”
顧深:“伯母子宮大出血,真的止不住嗎?”
沈畫:“你想問什麼?”
顧深抿唇:“師叔,就算他們用常規方法止不住伯母的出血,那你呢?你怎麼可能止不住伯母的出血?”
沈畫眨了眨眼:“我能啊,但這出血不用那麼快止住。”
顧深愣住了:“為什麼?”
沈畫:“有時候出血也不是一件壞事,當然,前提是有完全的準備,否則等你想要止血的時候卻止不住,那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顧深眉頭緊皺。
沈畫已經進了手術室。
“沈醫生,常主任還在持續大量出血,她現在全身的血液等於都換了一遍,再這樣下去會非常危險。”
沈畫點頭:“麻煩您了,我現在試著用金針給常主任止血,如果止住,就繼續觀察,如果止不住,您再做手術切除常主任的子宮。”
“好。”
這位主刀醫生也沒說什麼。
常主任的出血情況的確很嚴重,之前的子宮動脈阻斷,目的是為了在保住子宮的情況下,嘗試止血。
如果止血不成功,才考慮切除子宮。
而那個時候,章書記還沒來。
沈醫生沒有第一時間動手止血也是正常的,畢竟這位常主任,可是章書記的夫人,一旦止血不成功就要立刻動手術切除子宮,得先拿到章書記的簽字才行。
沈醫生這也是規避風險,這種做法很正常。
況且之前已經用了動脈阻斷術,暫時控製住常主任的出血情況。
如果常主任情況不是很嚴重的話,動脈阻斷術一般就能讓她的出血減少到安全範圍……
另外這位醫生想的是,沈醫生恐怕早就看出來常主任的情況棘手。
目前他們做了這麼多的檢查,都沒發現導致常主任出血的真正原因,這在西醫上就沒有其他辦法,隻有切除子宮這一種解決辦法了。
而沈醫生是中醫,還是頂級中醫,她恐怕在接診常主任的時候就已經給常主任檢查過了,給常主任診過脈,那麼沈醫生可能已經知道了常主任出血的原因。
他們猜測,或許正是因為沈醫生知道了常主任的真正病因,也知道沒辦法用針灸的方式給常主任止血,才會沒有動手,一直拖到現在。
現在常主任的丈夫章書記趕到,簽署切除子宮的手術同意書,這個時候沈醫生再試著用金針止血,就沒那麼大的心理負擔了。
成功了當然是好事,不成功就按照原計劃切除子宮即可。
這的確是最穩妥的做法。
是聰明的做法。
他們醫生在治病救人的同時,首先就要保護好自己。
沈醫生年紀不大,卻是深諳此道啊。
沒人會因此責怪沈醫生,這樣既有技術也懂得自保的人才能成為頂尖醫生。
把手術台讓開,位置給沈畫和顧深。
足足8寸長的金針,質地柔軟纖細如發,其他醫護人員都斂氣屏息,甚至都不敢咳嗽一聲,那麼細那麼長的針,總感覺稍微有點兒風吹草動就要斷掉一樣。
沈畫一針下去之後,就讓顧深運針,同時讓他仔細感受脈氣。
她則開始行第二針。
病人的出血還在繼續,沈畫下針的動作越來越快。
“病人出血量減少了。”
“備用血袋暫時先不用換。”
“病人出血量還在減少,血壓升高……”
最後一針,沈畫下針之後手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運針。
針灸裡麵運針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一般人隻能看出來提、撚這些手上動作比較明顯的運針方式。
沈畫的運針,彆人肉眼看不出來。
畢竟那麼細的金針,提撚顫動這些動作都極易造成金針斷開。
那麼細的金針,一旦斷在患者體內,也是挺麻煩的一件事,萬一再對穴位有反作用的刺激,那可能會給患者造成更嚴重的傷害。
最後一針的運針,沈畫足足用了15分鐘。
在
場的醫護人員明明什麼都沒看出來,可也愣是看得入了迷。
終於,沈畫鬆開了針。
隨著她鬆開針站起來,退開手術台一步,周圍那些醫護人員才齊齊地長出一口氣,剛才可真是大氣兒都不敢喘一口呢。
“沈醫生,行了?”
有人問。
沈畫點點頭:“接下來還要再留針15分鐘,再拔針即可。”
“病人出血止住了!”
“血氧飽和度在上升。”
“血壓恢複正常。”
……
“沈醫生真是神了!”
“常主任的子宮保住了,不用切除!”
……
沈畫看向顧深:“可以收針了嗎?”
顧深的注意力非常集中,他低聲說:“還差一點。”
沈畫笑笑,“好。”
能說出來還差一點兒,說明顧深對脈氣的領悟更深一點,金針也正式提升。
終於,顧深深吸口氣,抬頭看向沈畫:“師叔,我準備收針了。您……再檢查一下。”
沈畫挑了挑眉,也沒拒絕,抬手摸了常雯的脈。
她點頭:“可以。”
顧深鬆了口氣,臉上也有了笑容,他開始收針。
收針不比行針容易,收針的時候要考慮肌肉組織因素,金針質地太過柔軟,又太過纖細,收針速度太快,也會導致金針斷開。
顧深收針花了10分鐘。
此刻,常雯的各項數據都恢複到正常範圍之內,並沒有再出血。
沈畫看向眾人:“麻煩大家稍後把常主任送回病房,密切觀察。我和顧深先出去跟家屬交代一下情況。”
“好的沈醫生。”
沈畫和顧深先行出了手術室。
手術室外,章國川和章辛柔,還有在手術期間趕來的常雯娘家人,都在焦急等待。
看到沈畫和顧深出來,章國川趕忙問:“情況怎麼樣?”
顧深剛要開口,沈畫就先一步開口了:“我們去辦公室說吧。”
章國川一愣,臉色立刻變了:“是不是雯雯出事了?”
沈畫連忙說:“沒有,裡麵已經結束,常主任的情況很穩定。其他的,我們去會議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