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都是次要的,現在怎麼辦?
事情都發生了,這個時候再埋怨也沒用。
這病人既然打了這個主意,就不會輕易打消的,更不是你說幾句就能改變他的想法的。
杜遠新說:“老師,不能叫你去,我去。他們要是不滿意,非叫你的話,那就是想魚死網破了。他們以為手中那點東西就能真的拿捏住夏醫生,一頭是夏醫生的前途,一頭是他們的命,我倒是要看看,他們是覺得孰重孰輕。”
沈畫沒吭聲。
夏禹蒙一愣,立刻搖頭:“彆,本來就不管你們的事情,再把你們扯進來到時候更說不清了。”
“那你怎麼辦?”杜遠新黑著臉,“真當我們愛管你那閒事呢,服了。”
他脾氣本來就不怎麼好,這段時間跟著沈畫,收斂了很多,但這會兒真是又憋不住了。
夏禹蒙歎了口氣,又笑了一下:“謝謝杜醫生,也謝謝沈醫生,麻煩你們為我擔心了。這事兒你們彆插手,我已經解決了。”
杜遠新皺眉:“你解決了?怎麼解決的?給錢,封口?可他們要的是讓老師給他們治病。”
夏禹蒙長長地舒了口氣,好像全身都輕鬆起來一樣,他笑了笑,低聲說道:“我把這件事情的全部經過,原原本本上報給醫院了。”
杜遠新猛然抬頭:“你說什麼?”
夏禹蒙隻是笑。
沈畫跟霍延對視了一眼,霍延握了握她的手。
杜遠新滿眼愕然:“你說你跟醫院上報了?你腦子有病吧你,你知不知道會被處罰的?你……我不都跟你說了再想想辦法……”
夏禹蒙笑著拍拍杜遠新肩膀:“老杜,蘇蘇的事情你和沈醫生都幫我太多,我不能叫這件事把你們也裹挾進來。”
“那個患者很難纏,該說的我也都說過了,可他們態度很堅定,那就……我違規去做飛刀手術,那這個責任就該我來承擔。”
“把你們扯進來,以後這個麻煩就等於轉嫁給你們了。況且,我總不能叫他們拿我這一點短處,威脅我一輩子吧。”
夏禹蒙笑道:“曝出來也好,我就承擔這一次責任就夠了。”
杜遠新黑著臉不吭聲。
沈畫倒是又多看了夏禹蒙一眼,確實,這件事情並不能說是違背醫德,但又確實是違規操作。
本來就不大的一件事,自己承擔責任,反倒是最優解法。
否則的話,想著逃避責任,就會陷入跟病人的拉鋸戰中,這次滿足了病人的要求,下次呢,是不是還要滿足?
正說著呢,辦公室電話就響了。
夏禹蒙笑了笑,接通電話,電話那端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他點點頭。
掛斷電話,夏禹蒙看向眾人:“我暫時停職,接受調查。”
杜遠新抿唇。
夏禹蒙倒是挺輕鬆的:“正好,我這麼長時間連軸轉,累得要死,現在蘇蘇的病也有得治了,我也能專心照顧她,就當是休息休息好了。”
“你倒是想的美!”
科室主任氣衝衝地進來,瞪著夏禹蒙,“忙的要死,你還給我搞事,你這一走倒是輕鬆了,我們上哪兒再找一個主任醫生,我剛想著下麵那兩台手術是你的,我能休息一下,你倒好,一拍屁股走了,手術丟給誰做。”
科室本來就忙,夏禹蒙年輕手穩,是當仁不讓的主力。
現在夏禹蒙一停職,他的手術可不都得分攤給彆人麼。
多做手術多掙錢?
那也得有命掙啊!
他們誰一天不是兩三台手術,忙的時候甚至三四台,累得站著都能睡著。
要說是為了掙錢,倒不如說是那點兒信念在支撐著。
病人能早點手術,情況就可能會好點。
還有多少病人等著住院,等著手術排期都排不上……
夏禹蒙笑,歉意地看著主任:“我給您寫病曆,寫手術報告。”
“老子有學生寫,缺你嗎!”
“咳,那這段時間遛大帝的任務交給我。”夏禹蒙道,“保證把大帝遛到腿軟!”
大帝是主任家的狗,阿拉斯加,體型巨大。
現在大型寵物狗都登記過,出門拴狗繩,但就大帝這體型,主任爹媽、老婆和閨女,都牽不住。
平時主任又忙,遛個狗都沒時間,大帝在家裡待著快要抑鬱了。
所以主任後來收學生,體格優秀的優先考慮,閒的時候能順便幫忙把狗拉出去遛一圈。
主任直接翻白眼,對夏禹蒙說:“這事兒先給我記著,彆想能偷懶幾天。既然你已經上報給醫院,醫院對你的處罰也下達,那病人那邊就不要再接觸。錢交到科室來,由院方交還給病人。病人想要二次手術的話,那就按正規程序來排期,病人要是想掛沈醫生的號,就叫他們去掛。這些事情你都彆再管,懂嗎?”
夏禹蒙連忙笑著說:“謝謝主任。”
杜遠新無語至極,“就那一萬塊錢,還要還給他們?合著你這是白跑一趟白做一場手術,還得搭上一次處分。”
夏禹蒙無言。
科室主任說:“不然呢?收了病人紅包就得給病人還回去,要麼給衝到病人住院卡裡。真當病人的紅包這麼好拿的。”
“那夏醫生就真的白跑一趟,機票還得自己掏?”杜遠新說。
主任點頭:“對頭,按照九幾年的規定,外地專家會診費也就三百塊吧,超出三百塊,多餘的都是違規收入。至於說車馬費什麼的,誰叫你閒的沒事去會診了,咱醫院還不夠忙是吧。”
杜遠新氣笑了:“三百塊的會診費?哪個年代的老黃曆了,誰腦子抽筋了去掙這會診費。”
主任攤手。
事實就是這麼個事實,按照衛生部九幾年發布的規定中,外地專家的會診費就是一百到三百不止。
按照規定,人家就隻給這麼多錢,沒毛病。
誰叫你願意過去參加會診的呢?
夏禹蒙道:“我去取現金吧,待會兒就把錢交到科室。”
主任說:“彆,直接轉賬,留個記錄。”
夏禹蒙點頭。
妥妥的賠了夫人又折兵。
跟他同去的麻醉醫生,把兩千塊錢轉給夏禹蒙了,給他發了條信息:“知道給你轉機票錢你也不會要,免得推來推去,啥都彆說了。”
夏禹蒙歎了口氣,收下了這兩千塊。
確實,這事兒責任是他一個人的,被他叫去的麻醉醫生就算是真把機票錢給他,他也不會收的,都是熟人,推來推去也沒意思,索性就隻轉這兩千塊錢過來。
這兩千塊,就是上次麻醉醫生拿到的錢。
主任叫夏禹蒙趕緊去辦,早點把錢交了滾蛋。
夏禹蒙去辦事了。
主任又過來跟沈畫打招呼:“哎沈醫生,你看看這不省心的,一點小事兒給鬨得。”
沈畫笑:“這種事情您見得還少嗎?”
主任:“就是見多了,才生氣!小夏頭腦好,手也穩,哪兒哪兒都好!就是這脾氣上啊,叫人著急。早就跟他說過,指望開飛刀掙錢那是不著邊的,有這個心思,好好提升自己的業務能力,好好鑽研一下學術,早點評職稱開課題……”
沈畫點點頭。
主任:“你看這弄的,以後這汙點都要跟著他,提起來人家就會說,那個就是收病人紅包的醫生,真是一輩子都洗不清。”
沈畫:“吃一塹長一智吧。”
主任無奈:“小沈你說說,同樣是二十多歲,你好像比小夏還小吧,瞅瞅你辦事多穩當!”
沈畫失笑。
主任又說:“那行,我也還要忙,就先過去。”
沈畫點點頭:“事情解決了就好,那我們也先走了。”
一行人就杜遠新情緒最激動,最難受,最憋屈,他也跟在沈畫邊上一起出去。
誰知道,剛到走廊裡,就被病人家屬給堵住了。
“退紅包乾什麼?我們不要紅包!我們要讓沈醫生給看病。”
“當初收紅包就說了保證給我們把病治好,現在手術給做壞了,退紅包就能完事兒?”
“你們主任呢,你們院長呢,叫你們領導過來,不給個圓滿的解決辦法,這事兒就沒完!我們往衛生局去告,我們找電視台曝光你們!”
說話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氣勢洶洶。
後麵跟著的,低著頭一聲不吭的還有一對夫妻倆。
沈畫看著,怎麼有些眼熟。
她又仔細一看……
可不就是眼熟嗎。
她轉頭問杜遠新:“病人是哪兒的?”
杜遠新看著眼前鬨騰的病人家屬,一臉嫌惡:“好像是F省什麼地方來著,我記不清了。”
霍延看她:“認識?”
沈畫點頭:“就我去找你那次,受傷的孩子們被送到縣醫院,醫院那個廖主任叫我去給他二嬸看一下,他二嬸就是這個病,當時還沒手術,但已經說約好了飛刀醫生周末過來手術的。咱們走的時候,我還特意問了廖主任,廖主任說手術已經做了,非常成功。”
沈畫道:“後麵那低著頭的夫妻倆,應該是病人的兒子兒媳。前麵這個我不認識……”
杜遠新說:“這個是病人女兒,嘴巴厲害的很。”
沈畫仔細想了一下,上次在那個縣醫院,的確沒有看到病人女兒,隻有病人兒子兒媳在病房。
當時她就跟老太太提出,可以用針灸的方法控製腫瘤,後續再持續吃中藥維持。
但老太太對這種方法非常抗拒,甚至臭罵兒子兒媳,以及請沈畫過去的廖主任,認為他們不想給她動手術,是怕花錢。
尊重老人的想法,沈畫當時就沒多說,手術也是這種病最常規的治療方法,隨便老太太選擇。
沈畫又想起來,前兩三個月吧,有一次好像接到了廖主任的電話。
對,是瞿東海的病例放上網站之後,有一天接到了廖主任的電話,他不自報家門的話,沈畫都要忘記那個人了。
當時廖主任就在問她,瞿東海的這個病例情況怎麼樣。
沈畫當時忙,也沒多說,隻讓廖主任注意在網站上查看,有什麼消息她都會放到網站上的,瞿東海的那個病例,也全程都在炎黃現代醫學網站上放著,誰都可以看。
後來她也就忘記這件事了。
現如今想來,恐怕那個時候,廖主任給她打電話就是想要拐彎抹角地請她幫忙多加個號,給他二嬸吧。
但終究,廖主任沒說出來,她也懶得去想那麼多。
“你是主任是吧,你能做主不?”
“我們也不是想鬨事,你們的醫生當時收了我們紅包,卻沒把病人給治好,手術失敗了,還告訴我們說手術成功,這是不是欺騙?你們醫院是不是該負責?”
“我們也不要彆的賠償,紅包給就給了,但你們得把我媽的病給治好吧。”
“我們不做手術了,你們醫生做手術的能力不行,我們要找沈醫生看,你們把那個沈醫生找來給我媽把病看好,這事就算了了。”
病人女兒說道。
主任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你是病人家屬吧,不急,慢慢說。我們醫生收了你們紅包,之前的情況已經說清楚了,是那位醫生違規接受你們縣醫院的邀請,去你們縣醫院參加會診。”
“那紅包是給醫生的車馬費。當然,按照標準車馬費隻有300塊,你們給了一萬,的確是多了,所以紅包現在退回。”
“違規的醫生,我們醫院也已經做了處理,叫他停職調查。你們如果對這個處理結果不滿意的話,可以去上級單位,衛生局那邊去告。”
病人女兒愣了一下:“我們不是要告,我們就是……”
“那位醫生違規參加會診,違規接收車馬費,這是事實,對他的處理處罰都是按照規定來執行的。”主任說道,“我們絕對不會對這種行為有任何包庇。”
“那我們想找沈醫生看病……”
主任:“你們可以去掛沈醫生的號,知道怎麼掛嗎?需要用到手機APP,上麵有小程序,不懂的話可以找護士教你們。”
“不是,我們來之前就掛過,掛不上啊,那個沈醫生想掛她的號,還得申請還得搖號,這也太不合理了。”
主任:“主要是想掛沈醫生號的人太多,原本沈醫生那邊掛號也是像醫院這樣,到時間就放號,誰先搶到算誰的,可這種方式有漏洞,現在人電腦技術都好,搞各種程序去搶號,一下子就把號給搶光了。沒辦法就隻能用搖號這種方式,這樣比較公平一點。”
“但我們掛不上號啊!”病人女兒說,“沈醫生不是你們醫院的醫生嗎?叫她給我媽加個號不就成了?”
主任微笑:“這個我們醫院有規定,不得以任何形式讓沈醫生加號,哪怕是我們醫護人員家屬,都不能隨便去找沈醫生加號,我們院醫護人員小兩千號人呢,誰還沒幾個親屬,要是都去找沈醫生加號,那沈醫生就隻給我們醫護人員親屬看病都看不完了。”
“你們想找沈醫生看病,還是儘早錄入資料,申請搖號。不過啊,這得看運氣,有的人第一次就能搖中,有的人等了三五個月都搖不中號。”
病人女兒一臉吃驚:“那要是急病呢?三五個月都掛不上號,病人還能等得起嗎?”
主任笑笑:“等不起的就去看彆的醫生了。這就跟在醫院掛號是一樣的,一個頂尖專家就隻有他一個人,隻能看十個人,排不到你,你等不起,那就去彆的醫院找彆的醫生。”
“可……可是彆的醫生看不了啊!”
“我媽這是腫瘤複發,這才沒多久啊就又長到跟沒做手術之前那麼大了!找彆的醫生肯定又是要再做手術,我們不想做手術了,就想找沈醫生。”
“找沈醫生你們去掛號啊,我已經說過了。”
“可我們掛不上啊!”
“掛不上找彆的醫生。”
“彆的醫生做不了,隻有沈醫生能治!”
“那就去掛沈醫生號。”
“掛不上……”
“噗。”
杜遠新忍不住了,小聲跟沈畫說,“主任這是在說相聲呢,太厲害了!”
沈畫無語,不過她也沒打算再多管閒事,直接拉了拉霍延的手,“我們走吧。”
霍延點頭。
沈畫給杜遠新遞了個眼神,讓他待會兒跟主任說一聲,杜遠新比了個OK的手勢,沈畫和霍延就先走了。
這件事情最終還是鬨大了。
病人家屬的訴求得不到滿足,就聯係了自媒體進行爆料,事件被發到了網上。
涉及到醫患糾紛,又涉及到醫生收紅包,可以說各種熱點要素齊全,想不引起討論都難。
網絡上眾說紛紜,什麼看法都有。
“哪個醫生不收紅包?不收紅包肯給你好好開刀嗎,不收紅包病人也不放心啊。”
“收紅包沒啥,關鍵是你得把人給看好,收了紅包還不給人好好做手術,這種醫生也太缺德了。”
“不懂的不要亂說好吧,那不是紅包,是飛刀費。你們是少見多怪還是怎麼地,沒聽說過飛刀費啊?”
“這病人也真是絕了,自己答應請飛刀醫生的,回頭又把醫生給告了,明明是飛刀費,非說成是紅包。”
“還是有懂行的,下級醫院沒能力給病人做手術,可不得請飛刀麼。醫療資源不均衡,偏遠地區沒有好醫生,隻能從大城市大醫院請名醫來開飛刀,這對病人來說也是好事。”
“什麼飛刀費,有明文規定嗎?誰把規定找出來,該給多少錢給多少錢。”
“沒有規定,飛刀手術本來就是業內的一個灰色地帶,真要找規定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規定,那什麼會診費,兩三百塊錢。”
“沒說不給專家費,但起碼有個標準吧,總不能醫生說是多少病人就得給多少。”
“反正彆的不知道,就這個病例裡麵,一萬塊錢的飛刀費,真是良心醫生。”
“但按照規定就是不對。”
網絡上吵得沸沸揚揚的。
還有不少人現身說法,說自己的什麼手術給了多少飛刀費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