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她還親自拿帕子沾了溫水,溫柔地替我擦著微醺的麵龐。
見我直愣愣地望著她,她急忙低下眉眼,不自覺揉著帕子的一角,不安地問道:“夫君,可是妾身伺候不周?”
哦,是了,這位錦衣麗人不是彆人,正是我那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是我恩師的女兒,是真正的名門閨秀,而且賢惠溫柔,除了不愛詩文外,哪裡都好。
而且,娶了她之後,我官運亨通,一路青雲直上。而母親也終於苦儘甘來,實現了她畢生的願望——重振我葉家之名,以慰父親、祖父在天之靈。
一切都很完滿啊。
我退後了一步,呆呆地望著母親舒心的笑容,妻子溫順的麵龐。胸腔中的力量,在不知不覺,慢慢消弭得無影無蹤。
甚至,我有了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我想,剩下的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吧,似乎也挺好的。
可是啊,當時的我並沒有發覺,在這種錯覺的掩蓋下,有什麼東西正從我心底,一點一點剝離。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隻是那時,我已白發蒼蒼,垂垂老矣。
懂得這個道理的那一日,我正在作詩。管家氣喘籲籲地跑進來,告訴我她去世了。
我愣了愣。
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她的消息了。這些年我按照母親的意願,不斷往上爬。雖然用了一些自己嫌惡的小手段,但結果是好的——我的官越做越大,徹底光大了我葉家門楣。
後來,母親想含飴弄孫,我也和沒有感情基礎的妻子“恩恩愛愛”,生了一大堆兒女。
功名利祿,如花美眷,繞膝兒孫,我的人生似乎圓滿了,以致於我很久都沒有想起過她。
我想,我終於把她忘了。
所以,即使聽到這個噩耗,我也依舊平靜——隻是手抖了一下,毀了詩作而已。
其實,從很多年前起,我就達到了“無悲無喜”的境界了,今日的失誤不過是年紀大了,拿不住筆罷了。隻是到底擾了我作詩的興致,我把紙一揉,便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的柳樹銀裝素裹,但有那麼一瞬間,我好像看到了素白的冰雪下,剛冒出的新芽。
那芽兒,嫩嫩的,軟軟的,惹人憐愛。
我莫名有些激動,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往外走。管家和兒子卻紛紛來阻撓我,說什麼天冷傷身,可我卻通通聽不進去了。
我隻知道那股熟悉的神秘力量又在我的胸腔湧動,隻等合適的機會便會噴薄而出。這股力量似乎賦予了我莫大的力氣,我推開了眼前所有的阻礙,走到了那棵柳樹前。
然而那樹上一片瑩白,哪有新綠的嫩芽?那不過是我的臆想與奢望罷了——
我早在春天就已經失去她了。
胸中力量攜著我的精氣神,消散得無影無蹤,我怔怔地站在樹下,眼神也變得黯淡……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夢到了她。夢到了我與她的初見。夢中的我勇敢地赴了她的約,並在高中狀元後順從自己的心意,娶了她為妻——哪怕辜負了母親與家族的期望。
接著,我看著夢中的自己艱難地在仕途中掙紮,看透了官場黑暗,而後毅然辭官歸隱。沒有功名利祿,沒有榮華富貴,沒有顯赫家族。
隻有一杯清茶,一卷詩書,一間小屋。以及兩個相愛的人兒,平平淡淡,相守到老。
最後“我”望著床頂,囁嚅道:“這一輩子,我辜負了家族,辜負了母親,但這一生我都是為自己而活,我…不…後悔!”
而後“我”安詳地閉上了雙眼,臉上還帶著滿足的微笑。“我”死去的那一瞬,我猛地從夢中清醒過來。
我怔怔地捂著胸口,感覺心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