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的確實是最規矩,也是裡子最深的一位。
吉孟氏看著閨女,成親有兩月了,這次回來,樣貌沒什變,但氣韻成熟了。眉眼間多了一絲溫婉,可見女婿沒少鬨她。
被娘瞧得麵上生熱,吉安歪到她肩上:“娘,您跟爹新婚時有吵過架嗎?”
心中一動,吉孟氏沒多問,笑著直白答道:“怎麼可能沒有?剛成親那會我們還與你爺奶大伯他們住一塊,沒出一月,我與你爹拌了三次嘴。在你大伯娘那受的氣,全撒在他身上了。”
吉安笑道:“我跟楚陌也吵過了,不過吵完當場就好了。”也是他及時打住了,不然她肯定要生大氣。
吉孟氏凝眉:“丫兒,娘不是偏著女婿,隻是覺兩口子過日子,鬨了彆扭,咱不能把錯全栽在對方頭上,自己也得想想是不是哪裡有不對?他愛惜你歸愛惜你,咱們得明理。”
“您說得對。”吉安抱住她娘。
“當然了,咱若沒錯,也彆委屈自個。”吉孟氏拍著閨女的背:“娘希望你們都好。”
“會的。”
“你要給然丫頭添妝嗎?”吉孟氏記著老三那九十九兩銀呢:“我和你爹打算給一百零一兩,原本是想貼她三十畝地的,但現在不貼了。”
吉安輕眨了下眼:“我成親時,詹家老太太添了一套金頭麵,我也給她添一套差不多的。另附一隻金鑲玉項圈,算是全了我與她的姑侄情分。日後與詹府就走禮,不打算有什大往來。”
“隨你。”吉孟氏沒意見,姑娘都是楚家人了。她手沒那麼長,伸不到楚家去。
後院簷下,欣欣大仰著腦袋,手舉高高:“小姑父,你吃糖。”
才看完兩隻狗的楚陌,盯著那隻白白胖胖的小手捏著的鬆子糖,遲遲下不去嘴:“你自己吃。”
“不吃嗎?欣洗過手。”
見他搖頭,欣欣不跟他客氣:“那我吃了。”看著人,將糖塞嘴裡,“謝謝你小姑父。”
“你剛已經謝過了。”楚陌忍不住又去摸她的小花辮,這丫頭長著長著,眉眼間竟有了一絲安安的影子,尤其是那雙眉。雖然淺淡了點,但眉形與安安一模一樣。
欣欣將嘴裡的糖頂到一邊,認真道:“剛是謝謝您和小姑給欣帶糖,現在是謝救命大恩。”
聞言,楚陌不禁挑眉:“救命大恩。”
“嗯,爹娘告訴欣,欣下雪天掉大河裡去了,是您和小姑跳下河把穿著大棉襖的欣救上來的。”小丫頭抱拳,深鞠躬頂到楚陌的膝蓋骨:“謝謝小姑父,欣會孝敬姑。”
嗯,謝小姑父,孝敬你姑。這胳膊肘可真是一點不往外拐。楚陌蹲下身:“不是大雪天,是初冬。”
“初冬是什麼時候?”欣欣直起身。
“初冬就是冬天剛來時。”
“冬天就是下雪天啊。”小丫頭擰起小眉頭:“我爹說的,冬天就是要下雪的天。”
這話錯也不錯。楚陌轉眼看向還待在犬舍那的吉俞,他教娃娃的時候,能不能把話講清楚,回過頭來:“冬天剛來時,寒意還沒攢夠,下不了雪。你掉下河的時候,天冷但沒冷到夠下雪。”
欣欣盯著她小姑父,久久才點下腦袋:“欣懂了。冬天下雪就是大牛下小牛,大牛要嗯嗯……很久才能把小牛生下來。欣是冬天嗯嗯嗯的時候,掉下大河的。”
這…楚陌竟無話可說,找來的吉安不禁笑出了聲,楚大解元啞口了。
用完午飯,吉安帶著兩隻木盒去了三房。吉欣然還在禁足中,見到吉安一點不意外,扯起唇角屈膝行禮:“小姑,您回來了?”
快兩月沒見,吉欣然清瘦了不少,眼下泛青,想來是夜難安眠。吉安將兩隻盒子放到桌上:“恭喜你了。”
樟雨嬤嬤奉了茶,將禮捧起退到一邊。
“恭喜什麼?”吉欣然請吉安坐:“快到日子鬨一出荒唐戲,小姑不笑我,我就感恩了。”
吉安沒打算久留,站著沒坐:“你心思還是那般重,我笑你什麼?”看著她那張神情寡淡的臉,“你又有什麼值得我笑的?”
屋裡靜默,吉安正想轉身,吉欣然忽問:“小姑,你信命嗎?”
“命?”
“對,”吉欣然深吸一口氣,平緩著情緒:“我就是個苦命人。”前生嫁了那麼個東西,進門就當娘。今世天意又捉弄她,先是那位成了她姑父,後又有唐悅兒這一出。
費儘心思討巧,好容易才搶了唐悅兒的人,可終究沒能繞過唐悅兒。唯一可喜的是,她是妻,唐悅兒乃妾。
這又是什麼笑話?吉安彎唇:“出生在吉家,若你的命也算苦,那村裡那些一日隻食兩餐的女孩還活不活了?”輕嗤一笑,“路是自己走的,你如果真不願嫁,就直接與你爹說。他若有不同意,你來找我,我跟他談。”
“然後呢?”吉欣然眼裡生霧:“我怎麼辦?”
吉安望進她的眼中:“說到底,你還是不願退而求次。”
“換作是你,你願意將自己的富貴拱手相讓嗎?”吉欣然掩在袖中的手緊握。
“我不是你,你不用拿話來刺我。但我今天就可以把話放這,日後楚陌若是敢沾惹這些,除非瞞我到死,否則我定棄他如敝履。”吉安轉身離開,隻才跨出兩步又駐足:“他不背離,是貧是富是賤是貴,我都甘之如飴。”
哪來的貧賤?吉欣然跌坐在地,淚落下。小姑,你可知前生我也因你吃過罪。譚老狗要拿你討好那位,你剃了發做了姑子,一走了之,而我卻受儘了折磨。
你知道譚老狗是怎麼折磨我的嗎?
出門就見一人杵在牆邊,吉安瞪他。楚陌一點不怵,笑得兩眼彎彎,聲若蚊蠅地說:“媳婦,我很喜歡你的跋扈。”
也就這點甜她的心了,吉安走過去,故作凶狠地點了點他的鼻尖,壓著聲咬牙切齒道:“棄如敝履。”
“你不會有機會。”
傍晚吉彥歸家,見著兩人,麵上的笑透著苦,不欲多說什,飯桌上拉著楚陌喝了兩杯,便一人吃起悶酒。
吉安看他眉間生紋,也不可憐。罪都是自己找的,隻能擔著。
八月初七,二十六抬嫁妝從吉家出發。同吉安當初出嫁一般,吉欣然也是早一天出門子,信耘、信旻送嫁。黃氏拐著右腿,哭得傷心,隻回了三房不多會就與吉彥吵了起來。
無人理會。
不等吉欣然回門,吉安兩口子便踏上了歸途。回到家中,就開始收拾箱籠。
“你裡衣歸到這隻箱中,那是我的衣箱。”
楚陌不聽,硬是將自己的裡衣、褻褲塞到吉安的衣箱中。吉安見此,將他掰起推到一邊去:“叫你讀書,你非要跟著添亂。”
“我就想我們的裡衣、褻褲放在一起。”楚陌可憐巴巴地看著媳婦。
吉安被他盯了一會,明白他的訴求了:“那我們裡麵穿的歸一箱,外衫、袍子歸攏到一塊,不然到時衣服不好找。”
“好,都聽你的。”
“順了你,就聽我的。”吉安也樂:“趕緊去讀書,彆在這杵著,”將人推去小書房,回頭見婆子又抬出一隻紅木箱,快步跟上去。
一箱子的冬衣,輕裘、鬥篷、大氅,這些也不知道能不能穿了?吉安將衣服抱出來,攤在榻上,用手量了尺寸。除了兩件輕裘,旁的都能穿。叫了婆子過來,拿去清洗。轉過身,正想讓人把空箱挪出去吹一吹,卻見箱底還有兩件小物。
一對扶額。
吉安愣著,見到扶額上的藤枝,認出是那年她給楚陌娘做的那兩件。他竟沒燒給婆母?之前事又在腦中浮現。快要上京了,這一去無意外最快也得要明年夏才能回來一趟。
吞咽了一下,也許她該單獨去趟豐禾堂了。
下午,豐禾堂簷下兩隻黃鸝吵得厲害,襯得堂內更是靜謐。楚鎮中看著曾孫媳婦拿來的那對扶額,一言不發,隻盯著,兩眼眼眶漸漸紅了,老眼裡生淚。
“太爺,您…您彆這樣,我什麼也不問,就是想和楚陌好好過。”
“家門不幸啊。”楚鎮中手擦著眼:“安安,太爺年紀大了,看不了陌哥兒了,你一定要幫太爺看好他。他受過大罪,”左手捶著心口,“這裡病了,病得不輕啊……”
看好他?吉安心一緊,這話她新婚次日就聽過,腦中儘是那雙冷眸,嘴張了張遲疑了片刻終還是問了一句:“是婆母嗎?”
楚鎮中沉默。
吉安卻已明白了,走出豐禾堂時她腳下都發飄。韓芸娘到底做了什麼?叫太爺提都不願提她。看好楚陌?太爺一而再地叫她看好楚陌。
恐怕此中遠不止不貞。
走到長廊儘頭,一拐彎撞進熟悉的胸膛,人被抱緊。吉安捶了他兩下,嘟囔道:“你騙我。”
“我沒騙你。”楚陌右手落下,抽出她放在袖中的扶額,將它們團進掌中握成塵:“在後河口裡我隻說了家母病重。”
意思是她想岔了?吉安思及夢裡吉安安說的話,突生出一個猜測:“你跳下後河口時,你娘是不是已經在給你議親了?”駱溫婷。
楚陌雙目一暗:“你現在問這話不合適,我已經是有婦之夫了,生生世世都隻是你的人。你想聽你夫君嘴裡吐出彆的女子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