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儈把主家為何要賣這莊子說得清清楚楚。京城居大不易,老官兒致仕後就帶著家眷回了湘南。
湘南離京上千裡,管起莊子多有不便。家裡後輩讀書上又不出息,暫無人上京,便決定將莊子賣予需要的人家。
轉了一圈,吉安是喜歡:“若有可能,咱們把莊頭一家也留下。”這莊子被打理得非常好,看果林子就知了。果樹分枝乾淨,枝乾上也無蟲洞,樹下都有埋肥。林子邊上還圈了塊地,養了雞、鵝。
莊頭一家走出來,除了女眷,沒一個白皮子,手上粗糙但指甲乾淨。走起路來,也是雄赳赳大跨步。
楚陌點頭:“好,”擺手讓方管事去談價。這莊子的主家開價是八千兩銀,照著這片的地價,很貴了。莊上雖有一彎溫泉,但良田少,不到一百畝。果林子裡的果樹是都長成,可也不值多少銀子。
“一會價要是談得攏,我們就下定錢,然後往未青湖走走。”
聽過幾回未青湖了,吉安也想去瞧瞧:“要是談不攏價呢?”方管事說這莊子最多給到六千五百兩銀,她也覺差不多了。在陝東六千五百兩銀,都可以買個上千畝的大莊子了。
“那就再等等。”楚陌嘴套到吉安耳邊:“等不花銀錢的。”
要不是那彎溫泉,他都不想買。安安受過寒,他是想有了這處莊子,便可常常帶她來泡一泡。如此月事來的時候,也能少受點苦。
雙目一亮,吉安知道他是指什了,可又一想,隻覺那些未必能輪到他家,畢竟楚大老爺也不是個勤快人。昨兒下值回來,臉拉得老長,一問才知皇上點了他做朝堂記要。
今早上,她醜初就推他起來,他愣是鬨到醜末。剛在馬車上還跟她說,明日可以再晚一些,寅正到便可。理由很實在,卯時宮門才開。
他這麼作,吉安是希望,這口子還是消消停停在翰林院裡待著好。不圖旁的,就圖個心安。
吉安不知,楚陌做記要一日,過半官員想他彆再出現在朝堂上。都爬進太和大殿的大臣了,能有幾個乾淨?他隨便一扯,一張遮羞布沒了。那遮羞布遮著的不是一人,是一大片。
今兒他們沒被咬出來,逃過一劫,不代表以後都能安然無事。之前還笑話朱正傾,現在領教過了,沒人再覺朱正傾無能了。楚陌真的是口無遮攔。最叫百官看不透的是皇上,太和大殿那般威嚴的地方,竟縱著他。
四皇子良王去宮裡請了安,回到王府就給桂雲去了密信,又招幕僚來說早朝事。不知為何,他覺無論父皇還是老七都過於親近新科狀元楚陌了。而那楚陌,心機確實縝密,但行事也是出人意料得很。
他好像不怕…可他哪來不怕的底氣?
良王心裡不踏實。
內院良王妃陶熙雯,聽說王爺回來了,就著房嬤嬤將小廚房煨著的雪梨銀耳羹端上,去了前院。聽說張首輔在太和殿外暈厥了,這該是病沒好全吧?
內閣首輔總病著也不成,陶熙雯想到她父,說是文淵閣大學士,離內閣也就半步之遙。隻就這半步,差彆卻可比天跟地。
趙清晴的話,一直在她耳邊蕩。她也望父親能再進半步,如此在這良王府,自己也能更穩當。才到連華門,便與雪淩院竇側妃遇上,頓時麵上的笑減了兩分。
“請王妃娘娘安。”竇側妃乃西州布政使竇明嶽的庶女,一雙杏眸水汪汪,膚若凝脂,就是蒼白了些。因是不足月生,身子向來羸弱。可就這副身子骨,卻誕下一子,也是良王目前唯一的兒子。
陶熙雯心裡不喜,但天家不是尋常門戶。即便是個庶出子,那也屬皇室血脈,可比她這個王妃來得尊貴:“妹妹也是要去請見王爺?”
“王妃娘娘尋王爺有事,那妾身便不去打擾了。由著佑兒鬨一會,他該很快就累了。”竇側妃嘴上是懂事,但卻沒一點要退的意思。
“哪能讓咱們佑哥兒鬨?我尋王爺也沒什麼事兒。近來王爺有些火氣重,我著小廚房燉了雪梨銀耳羹,有勞妹妹代我送去前院。”
“娘娘大度,妾身替佑兒謝過娘娘。”
目送著那柔柔弱弱的竇側妃穿過連華門,陶熙雯麵上的笑漸漸散儘,嘴裡泛苦。娘家不得勢,她膝下又無子,明明是正妃,卻不得不讓著個上不得台麵的庶女。
可笑可憐!
前院書房,這幕僚才聽完良王敘述,還未來得及細思,房外就來輕敲。良王濃眉一擰,沉聲問:“誰?”
“王爺,桂雲來信。”
這個時候?良王霍地站起,守門的侍衛立時推門進來,將信呈上。拆開一看,良王眉頭鎖得更緊。要軍餉?不是該七月份嗎?現才三月底。
這頭良王難為,京郊楚陌心情亦不好。談了半天價,咬出了莊子東家給的底價,七千五百兩銀。方管事還想再談,不料又來了兩家看莊子的。其中一戶,還帶了侍衛。
莊子再好,價不合適,吉安是不會買的,拉著冷下臉的楚陌往馬車那去。方管事見少爺這般,也怪自己沒再利索點。走到馬車那,吉安接了辛語遞來的水,送一杯到楚陌嘴邊。
就著妻子的手喝水,楚陌鳳目瞥向停在他們馬車左上的那輛雕花馬車上。他記性向來好,這層層簇簇的雕木趙粉牡丹,不就是新科進士打馬遊街那日,趙家姑娘扔的花?
辛語也給方管事倒了一杯溫水。
“謝謝小辛語了。”
飲完杯中水,楚陌扭頭吩咐方管事:“打聽一下,這莊子最後賣給了誰?”雖然太子不討喜,但為了他今天暗示的,他願意再喂他兩口飯。按例每年七月,軍餉下撥。今年南風軍的…可以攔一攔。
隻叫楚陌意外的是,沒幾天太子就招了他,說趙子鶴上奏南徽境邊有異動,欲提前準備糧餉。
景易神色沉重,正臨新舊更迭,他怕的就是這個。
南徽有異動,楚陌斂下眼睫,眸裡滑過疑思:“太子殿下以為呢?”
提前要糧餉…皇帝龍體欠佳…老和尚去了遼邊。南徽邊境有異動,趙子鶴的意思是要備戰嗎?那糧餉必不是往年那個數了,番一倍番兩倍都有可能。國庫裡的金銀是有數的,各地倉裡的糧食也是有數的。
給足了南風軍,那七月份北伐軍的份呢?提前要…提前搬空了糧倉、國庫,若北邊亂,那……楚陌眼神一定,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收緊。
“給,”景易斂目:“但不能他要多少就給多少。”
楚陌彎唇:“幾天前,下臣告假去京郊看莊子,因著價太高,沒買成,回來還被殿下您取笑了。昨日府裡的老管事出門,遇上牙儈了,聽說南風軍趙家買了那莊子,八千兩銀一文未還價。”
大眼一緊,景易抿唇,他知道楚陌的意思了:“拖嗎?”
“派人去南徽細查。”楚陌隻覺這糧餉要得怪異:“前頭楊小爺有些日子沒來下臣府上鬨了,下臣怪想的。等回了府,得著人去永寧侯府問問,他什麼時候有閒?下臣要尋他切磋武藝。”
大白天的這位在說些什麼胡話?景易勾唇,南風軍要軍餉,北伐軍就不要?仰首朝上輕吐一口氣,他還有一話要問:“善之,若南徽邊境沒異動呢?”
楚陌神色一收:“那殿下就該為北伐軍備足軍餉了。”
嘭一聲,景易一拳搗在案上,怒斥到:“他敢。”
“太子殿下,不要去賭人性,那是必輸的局。”楚陌拱手告退。他才離開,皇帝就從殿後走出:“暗衛一刻前送到的消息,追蹤了景程隱三年,發現他在不久前去過遼邊。”
眼睫一顫,景易吞咽了下:“跟丟了三年,又找到了?”不會是故意留下的蹤跡吧?曾伯祖去遼邊…善之說給北伐軍備足軍餉。抵在案上的拳頭被握得咯咯響,真的不妙啊!
皇帝老眼幽深,背在身後的手數著碧璽珠串,一二三…手下驀然頓住:“龐大福。”
“奴才在。”像是準好了準備,肥臉龐大福雙膝跪地。
“把暗衛營的玉符交給太子。”皇帝輕歎,若趙子鶴有意製造邊境異動,故弄玄虛騙軍餉,那以小七手裡的那些人是絕對查不明白的。楚陌說的對,不要去賭人性本善。
楚府,吉安正拿著自己用石墨畫出來的店鋪擺設圖,與永寧侯世子夫人說道著:“鋪子有三層,我們可以直接將它裝成家裡模樣,把毯子鋪上,衣架上掛著編織出的衣服,門口櫃裡放線鞋,櫃子上放賣的襪子……”
費氏懂吉安的意思了:“東西還是少了點,咱們得再想想,還有哪些新奇物。”
“東西少不怕,我們可以接受定製。”可惜最近她沒夢見吉安安,不然肯定燒玻璃賣。
楚陌著家,費氏就起身告辭,準備回去。在經過楚陌身邊時,聽聞一話,大驚瞠目。
正合畫冊的吉安也頓住了手,扭頭望向她家那口子。他剛說什麼?南風軍趙家以南徽邊境異動為由,向朝廷要軍餉。這話聽著怎麼不對?輕前言重後語。
費氏盯著楚陌,久久才會過意,抬手抱拳:“多謝。”肅著臉疾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