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予此般人,就是禍非福。
吉忠明輕舒著氣:“到京裡,就立馬給老三去信,然丫頭不能再留在詹家了。她不是喜歡抄經嗎?送她去庵裡待幾年,消消魔障。”自作孽不可活,就怕…已來不及。
稚童無辜,她怎麼下得去手?然丫頭走到這一步,詹雲和應也乾淨不了。
從話語之中,楚鎮中已把事猜了個七七八八,不由歎氣。不就和韓芸娘一般嗎?鬼迷心竅。駱斌雲對她那樣,她都把他當個人。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卻嫌臭。
吉欣然的死訊傳到棗餘村時,正是夜半三更。洪氏聽聞,腳下一個磕絆,差點絆得自己一頭栽地上:“被妾殺了?”
“這回消停了。”朱氏眼淚珠子滾脫眼眶,不喜歡歸不喜歡,但怎麼說都是在眼皮子底下長大的:“那個唐氏呢,妾殺妻,這可是大罪。”
趕來報信的是譚靈芷的奶兄弟大逵,把姑娘的信交於未來姑爺,便退到了一旁。信旻抖著手撕開密封的口,兩指才探進去,信就被吉誠抽了去。
吉誠黑沉著臉,快速取出信件瀏覽,看完之後氣得心口都疼:“她…她死得不冤。”待一大家子知道事情原委後,洪氏頭都昏沉沉:“我…我家欣欣快七歲了,她不能這麼害我們家。”
巧娘,心裡怒罵,有這麼個堂姑,她家小豆子真是倒了血黴。吉俞比較清醒:“詹家就這麼交代了?然丫頭心沒這麼狠,詹家到底是怎麼逼得她走上這一步?”
信旻心痛極了,他說的話,大姐但凡聽上一句,也不至於落到這份上。她才二九年華,娘該高興了。攀高門攀富貴,有那命嗎?從未有一刻像當下,他真的…真的厭惡極了娘的嘴臉。無關美醜,是心,醜陋至極的心。
“老二、信旻套車,咱們去府城,不等他來。”老三不在家,爹娘也不在,他這個做大伯的,怎麼都要去詹府一趟。既然已休夫,那就不麻煩詹家幫著殮屍了。
他也想去問問詹雲和,至於嗎?吉家是村戶人家,憨厚但不傻。然丫頭是犯下大錯,但他詹家就乾乾淨淨?休夫…現場還有一封和離書。一著,既除了庶長子,又去了拎不清的嫡妻。
詹雲和這算盤打得精明,可就是…太狠了。讓然丫頭背著個殺嬰孩的惡名死了,他吉家的女兒食著惡果。他呢?名聲是損了一點,但過個幾年,還是一樣娶閨秀。
這個理兒不對。
“對,不能讓然丫頭死得不明不白。”洪氏回過神來了:“信上說唐氏瘋了,誰曉得她是真瘋假瘋?這次詹雲和回鄉,沒帶樟雨嬤嬤,我就覺其中有事。然丫頭一人死在了詹府裡,身邊連個親近的人都沒有,話全由詹家人說。”
不管怎樣,然丫頭不能背惡名死。
七月初二早間,自南延北上的官船抵達通州府碼頭。楚陌還沒下船,就瞅見了之前送密旨到棗餘村的那位白臉暗衛,隻今日他嘴上黏了一筆胡。
下了船,楚陌才想說今日要安頓家裡,不去宮裡。那白臉暗衛兩手一拍,一群壯漢上船,避著主人家,往倉房,一人一隻箱子搬了就跑。
“狀元爺,您可到了,皇上讓奴才在此候了兩天了。”白臉暗衛眼淚都下來了,他不是說馬不停蹄地往回趕嗎?瞥了一眼大船,馬呢?還是皇上了解這位主兒,讓他到碼頭等人。
“我也是心急如焚,奈何船跑不快。”楚陌見辛語扶著吉安過來,立馬上去攙扶。
他又不瞎,白臉暗衛抽了下鼻子,將流出的鼻涕水吸回。楚陌一回頭就瞅見了:“你吸鼻涕能不能背著點?”安安現在是沒有孕吐,要是被他這一招,犯惡心怎麼辦?
他能剝了他嗎?
白臉暗衛目光下落,掃過安人的腹,立馬背過身。有喜之人,他懂。皇上都給狀元爺算過了,去趟遼邊回來正好抱兒子。問皇上怎知安人懷喜了…那必須是猜的。
他隻是將狀元爺攜妻住嶽丈家半月的事上稟了。皇上就說,“呀,善之要當爹了。”
戴著帷帽的吉安,早認出背著的這位就是送旨到棗餘村的白臉公公,經過時一頷首算是致意,小聲與楚陌說:“你有事就先去忙,我帶四老回府。”
“安人明理。”白臉暗衛手捂著鼻子:“狀元爺,您趕緊地隨奴才進宮吧,”皇上現在就跟滿頭虱子一樣,兩手扒腦袋上撓都不止癢。
與親家綴在後的楚鎮中看不懂了,狗崽子混得好像不差,都成皇帝老爺跟前了紅人了?關鍵…他還拿大。可以可以,不愧為楚家種,有血性。
吉忠明兩口子緩了幾日,也緩過來了,兒孫事兒孫了,他們管不了。夜裡睡下,老兩口也說定了,來京裡隻為伺候閨女,旁的不管不問。
“我送你們到家門口,再往宮裡,反正順道。”楚陌扭頭支使白臉暗衛:“你先去稟了皇上,我隨後到。”
您這隨後,是啥時候?白臉暗衛心裡苦,但說不出,因為狀元爺正用冷眼瞪他:“行,那奴才就先退了。”皇上讓他實在不行,就哭求狀元娘子,可…他不敢撲過去,怕狀元爺給他來一腳。暗衛營誰不曉這位爺是程隱太子的徒弟?
暗衛營的第一任教頭,曾經就是服侍程隱太子的。小碎步往前走了十餘步,回頭一看其正讓小娘子慢點走,頓時死心了,還是回去讓皇上耐心等著吧。
好歹人到京裡了。
今日楚家馬車還是從安崇門入。京機衛統領魏茲力抱著雙臂,等在城門口。呦,不錯嘛,三輛馬車回鄉的,歸來拖了一二三…八輛馬車。見馬車老老實實去排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還有心思排隊?魏茲力甩開膀子,邁著八字步上去敲了敲第二輛馬車,不等開口,就聞車裡人說,“你要尋的那位在後頭。”
帶了長輩上京,聽聲歲數還不小。魏茲力秉著尊老的心,拱了一禮。退後幾步,手扇了扇,示意車夫往前插,再快步往後:“楚修撰,你把頭伸出來看看兄弟。”
坐在第四輛馬車裡的吉安,止不住發笑:“你什時多了一兄弟?”看在魏茲力讓安安展顏的份上,楚陌決定掀開窗簾瞧瞧他。瘦脫了一層,人看著不油滋滋的了。
京機衛知道過來的馬車是哪家的?直接放行了。楚家馬車昨兒下午出的城,今兒他們統領天沒亮就等在城門口了,連口水都不喝,終於把人等著了。
進了城,魏茲力一把扒住楚陌馬車的車窗:“借一步說話,就說兩句。”這人心真詭,回鄉把整個京城的心思都帶偏了。先帝駕崩,驚傻了整片東城,他娘、大嫂、夫人進宮哭完喪,都還不太敢相信先帝真走了。
楚陌跳下馬車:“皇上正等下臣,你有話快說。”
將人拉到城牆角,魏茲力問:“兩月餘沒見,你竟還認得出我?”他掉了十二斤膘,眼下袋子都掛到顴骨下了。
“你穿著京機衛統領官服。”楚陌看向自家馬車。
也是,魏茲力往他身邊湊了湊:“皇上急召你回京的?”這位比較懶散,無急召肯定不會提前歸京。
“你兩句話說完了。”楚陌想走,胳膊卻被扯住了。魏茲力喪著臉哀求到:“兄弟,你給我透個底兒,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他跟京裡一些人不一樣,他盼著楚陌回來。
楚陌回來,皇上就有幫手。隻要屁股下的龍椅坐穩了,他京機衛的夥計們就可以把腦袋按脖子上了。
“不知道。”楚陌抽回自己的胳膊:“好好守著京城。”
“我會的。”魏茲力目送著他,其實他心裡頭明白事態。西北出事,南邊也亂,大大不妙。近日除了守京城,他已經在加強練兵衛。輔國公府嫡支旁係千餘口人,他這出點什麼事,那就全完了。
“狀元爺,您也彆再散漫了,咱們明日早朝再見。”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沒得他累死累活,楚陌悠閒自在的。
楚家的馬車還沒拐進汪香胡同,東城各家就全知道楚陌回來了。不等多想,又聞楚陌進宮了。最不快活的,定屬張仲了。
“肯定是皇上召他回京的。”
張恒安緊鎖雙眉:“爹,您明天告假嗎?”既是皇上召楚陌回來,那楚陌肯定是知道朝堂事了。一想到明日早朝…他心都不由地緊蹙。真的,每回楚陌針對父親,他都覺刀口抵在後頸上。
冷哼一聲,張仲嘴邊胡子聳動:“新帝權柄外落,威嚴不盛。老夫若不趁機將楚陌趕去西北送命,日後其於我京城張氏必是大患,不能告假。”
一路到清乾殿外,楚陌發現禦前的太監除了小尺子,全換了。兩月餘不見,新帝兩腮的肉都沒了,下顎分明,五官變得立體。也沒人唱報,站在大殿之外,望著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其正平靜地看著他。
楚陌眼睫落下,掩住眸底的幽色。一步踏進大殿,走至中央行大禮:“下臣翰林院修撰楚陌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音未落,隻問吭的一聲,殿中一暗,大殿門被關上了。
餘光後瞥,一躍翻身避過攻襲。瞬息間十數黑衣人顯身,將楚陌圍在中間。景易抽了下鼻子:“陌啊,朕也是沒法了。你拿出真本事來,跟他們鬥一鬥。”鬥好了,龍案上的這道密旨就隨他一道往遼邊。
鬥不好…景易輕掀眼皮,看殿下激戰。曾伯祖能放手允善之來京,那必是教好了,故不存在鬥輸。
利劍從側來,楚陌擊退一人,回指一彈,腳下一個挪步左手落在了一人後頸,輕輕一捏,抬腳揣出,順帶撞飛一人。
“死了。”
壓在兄弟身上的那位黑衣了然了,翻個身作死狀。剛那一捏再用點力,他頸骨就碎了。服了,狀元爺沒墮程隱太子的盛名。
三刻後,清乾殿了攤了一地“死狀”各異的黑衣人。唯楚陌還站著,不過額前亦多了幾根散落的碎發,輕吐一口氣,抬眼看殿上:“把殿門打開,下臣不想再被人誤會。”
“等一下。”景易三兩步下了大殿,撲向他朝思暮想的人:“陌啊…”撲了個空,更是委屈,“你看朕瘦得?朕照鏡子都像是撞鬼。”一把抓住楚陌的胳膊,緊緊抱住,“你不知道近日朝堂有多鬨騰,個個嘴上說著真龍天子,叫萬歲,其實心裡壓根沒拿朕當回事。
朕也沒拿自個當回事。什麼真龍天子?我想變身真龍,一尾巴把他們全拍死。真龍隻會讓我腳踏實地好好做個人,彆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