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接頭…像今日的事,她是擅作主張?不可能。暗子,所行所為皆受指示。看來等會…他要去找一找皇帝布在附近的暗衛。
魏茲力不在意楚陌的態度,大跨步離開了楚府。
正屋收拾出來,炕燒暖了。楚陌給吉安裹上被子,抱去他們屋。後廚方大娘和宥大嫂將烏雞湯連鍋扔,嘴裡問候著青雨,重新做了魚湯送去正屋。
因著前事,楚陌暫時不想離了吉安,把浴桶搬到裡間。將吉安喝剩的魚湯,全吃進了肚,開始刷洗自己。
肚子飽飽的吉安,躺在床上,稀罕著放在枕邊的小虎子,偷空再欣賞兩眼美男沐浴:“我讓周華轉達了樟雨尋辛語的事,但沒與你說樟雨是怎麼攛掇的辛語。”
越想今日事,她越覺不對。
洗得差不多的楚陌站起身:“是害了你,然後看顧小虎子,再踩著你和小虎子上位?”之前在東廂,她問了,若她和辛語沒了,留下孩子…人性之惡,他早就看透了。
吉安點了點頭,將樟雨所講的事說予楚陌聽:“當時屋裡就我、辛語、娘和王二嬸,沒彆人了。”北伐軍要手套和圍領,青雨、蘭月、綠雲雖不用去織坊,但閒下來也會幫著趕一些,並不總在她跟前伺候。
也就是說青雨的行為合了樟雨的話,隻是更深一層,欲一舉解決安安和辛語。楚陌恰好知道樟雨說的那個黃豔兒是誰:“大理寺少卿,祁中垣的妻子黃隱語,原名黃豔麗,出生南延閎衛府宏文縣。三十年前,晉華縣生瘟疫,最先遭殃的就是宏文縣。
黃氏父母兄妹全死於瘟疫,她是唯一活下來的,混在流民裡跑到津州,自賣身予津州費氏,伺候費氏長房的嫡長女費玉寜。
沒幾年又隨費玉寜嫁到通州祁家。費玉寜產子死後,她一直守著費玉寜的孩子,不到半年,就被祁中垣收房了。祁中垣給她脫了賤籍,嫡長子滿三歲又續娶。新婦進門。黃隱語自退避,一心守著舊主兒子。
那新婦…也是死於生產。聽說是肚裡娃兒太大了,沒熬過,母子俱損。連折兩妻,外頭還起了流言,說祁中垣克妻。
黃隱語是在祁中垣的嫡長七歲時被扶正的,因著‘豔麗’二字過於張揚,便自請改名‘隱語’。隱語即是隱玉,未免衝撞了費玉寜,將‘玉’改為‘語’。”
吉安打著哈切,兩眼不離她夫君的身子,摸了不知多少遍了,親都親過,但對著還是會口乾舌燥:“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詳細?”
“太爺有查過朝中大臣。”楚陌望著他媳婦那饞樣,心情好了不少:“祁中垣後院如此精彩,我怎麼會錯過?”絞著發,走到床邊,看兒子睡著還凝著眉頭,不由撇嘴,怎麼是不滿意這家景嗎?
不過他剛有些旁的發現,進奎文、樟雨、黃隱語都是來自閎衛府。而樟雨與黃隱語又認識,那她將黃隱語的事說予辛語聽,到底是有意還是…故意的?
“趕緊穿衣服。”吉安拽了件裡衣,拍他身上,又打了個哈切。
“你先閉眼養養神,等我絞乾發就上床哄你睡。”楚陌換了塊乾燥的棉巾子,繼續絞發。
吉安躺平:“我不用你哄,現在閉眼就能睡。”隻是剛受了驚,心裡有事才撐著,“你什麼時候回西北?”
“等小虎子過完三朝。”楚陌俯身在她額上親了下:“閉上眼睡覺,我看著你兒子。”
輕嗯了一聲,吉安眼睫慢慢落下,嘴裡嘟囔:“你也睡,小虎子醒了會哭。”
看兒子在睡夢中癟嘴,楚陌賞了他一個輕吻。剛生下時一身的汙糟,這會倒香香的,全是他娘的味兒。盯著小東西…嘴角慢慢揚起。
吉安給楚陌生了個孩子。
想想,心情越發美。楚陌向裡又親了下媳婦,見她氣息趨於平緩,放輕手腳。絞乾發穿上衣衫,招人來將浴桶抬出去,才想上床就聞一聲弱弱的嗚咽,立馬抱起發出嗚咽的小東西。
吉孟氏衝了進來,接過小虎子:“你去睡,我和辛語、王二娘看孩子。”看小虎子的小嘴,一會給喂點水。等丫兒緩一緩,中午該就能喂奶了。
“有勞娘了。”楚陌看著嶽母帶小虎子出去,轉身走向床。這些天趕路,每日裡隻歇一個時辰,他確實有點乏。上床側身靠著媳婦,沉浸在熟悉的氣息裡,心安然,不一會便入眠了。
屋外紅日才升,鳥兒對日歡叫。楚鎮中與吉忠明熬了一夜,也無困意,擠在堂屋裡看王二娘給小虎子喂水。趁著空,辛語讓蘭月、綠雲收拾東西。
蘭月、綠雲沒抗拒,她們是做夢都沒想到膽子那般小的青雨,竟全是裝出來的。前有藍花,再有青雨,她們深覺去織坊做工挺好。親家老太太曾也是繡娘,不定她們以後福也大著呢。
宮裡太和殿,站在殿中的幾個宗室氣憤難當。坐在龍椅上的景易,兩耳灌滿了怨言,麵上平靜如水。
善之媳婦該生了。魏茲力怎還不回來?
“皇上,”大理寺少卿祁中垣出列:“臣想知大景律法與九龍紋令,孰重孰輕?”
他也不知道:“朕可以送你去見聖祖,你當麵問問聖祖孰輕孰重。”有了答案,請托夢給他。景易暗下一決定,再給魏茲力一刻,若還不到,他就準備換個京機衛統領。
百官咋舌,皇上真要如此縱容楚陌?有禦史正想出列,不料殿外傳來聲。
“皇上…”
魏茲力雙手捧著東遼降書,疾上台階,入太和大殿咚一聲跪下:“皇上大喜,東遼降了。北伐軍主帥楚陌親為您送回東遼降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景易雖早有猜想,但真見著降書還是壓抑不住激動,站起身快步下大殿,拿了降書翻開細閱,大眼都笑眯成縫,連聲道:“好好太好了,楚愛卿呢?”
一提楚陌。魏茲力神色凝重:“皇上,楚大人妻子剛為他誕下一麟兒,就遇暗子刺殺。若不是…”
聞話,張仲首先變臉,有完沒完了。張家就隻插了兩個,一個在楚陌娘子沒進門時就折了,一個…被送回張府了。沒有第三個了。
竟有這般事,景易不以為刺殺楚小奶奶的暗子是出自張家,看向殿外,目光悠遠。曾伯祖因愛妻幼子枉死,一朝癲狂。景氏七雄五死,而他自己也削發離開了。
楚陌呢?若妻死子喪,他會瘋成什麼模樣?今日楚府刺殺,是有人要重演九九重陽之變嗎?挑的都是好日子,九九重陽,二月二龍抬頭。
魏茲力一稟完,張仲立時跪地,痛心疾首鏗鏘道:“皇上,天子腳下,一而再地挑釁,背後之人實在張狂歹毒,還請嚴查。”
確實要查,但交給誰查?景易斂目。
大理寺少卿祁中垣這會卻沒聲了。幾個王爺還在想著九龍紋令,根本就沒將楚陌妻子的命放在眼裡,惱魏茲力不知緩急,恨皇帝避重言他。
有大臣陰陽怪氣道:“張首輔,您確定這回不是您府上的人?彆一會楚陌又把人往三禾胡同送。”
“你若有證據證明前後兩丫鬟是我府上人,就請拿出來。彆在這煽風,老夫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鬼敲門。”
宗人令恭親王實忍不了:“皇上,既然楚陌在京裡,還望您儘快收回九龍紋令。”那不是楚陌能拿著的。
“收回?”景易輕嗤:“朕倒想,但那不是朕給出去的。”當年要不是令牌被曾伯祖帶走了,九龍紋令早不存世了。那樣的東西,是個皇帝都不喜歡。
左上進奎文聽之,不由蹙眉,皇帝這話什麼意思?
“不是您還能有…”恭親王像是被誰扼住了喉,雙目大睜,皇帝是指那位?不止他,幾個王爺全變了臉色。
景易轉身向殿上:“你們要收,可以自去汪香胡同找楚陌。彆怪朕沒提醒你們,他師父身子康健,還能遊曆四方。”
“臣等不敢,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恭親王麵紅耳赤,他都快忘了真的那塊九龍紋令在程隱皇伯祖手裡。
竟是這樣,楚陌拿著的並非宮裡的那塊。隨著跪地的進奎文腮邊鼓動了下,磕下頭,眼中充斥著狠厲。寧願收徒…也從不承認他。現在真的九龍紋令牌出現了,那母親費儘心思尋來能工巧匠錘煉出的那塊就沒用了。
景程隱還沒死。
沒死…景程隱該八十九了。也許此生,他還能見著活的程隱太子。隻…可惜了,小竹沒能送走楚吉氏。等楚陌離府,他會再往蒙家尋機給她吹上一曲《離恨》,算是安魂吧。
師父加上九龍紋令,不少老臣背後生汗,現也不覺楚陌放肆了。再放肆還能有那位放肆嗎?殺五王,持血劍靜坐清乾殿外。要不是正同大師來得快,弑父也不是不可能。
最關鍵的是,聖祖還深覺愧對那位,至死都沒廢太子。那位真要回來,皇帝都得跪下磕頭,誰叫大景的江山大半是他打下來的。瞧瞧槐花胡同那座宅邸,無主幾十年了,侍衛日日駐守,三年一修,不敢怠慢裡頭的一草一木。
為的是什,怕的是什?景程隱。
景易捧著降書又看一遍:“退朝吧。”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抬眼看百官退離,景易眸底沉沉。那丫鬟早就在楚府裡伺候,想殺楚小奶奶多的是機會,可為何會拖到這時?他的暗衛日夜盯著楚府,誰給她下的令?竟能逃過他暗衛的眼睛。
還是說下令的人…就在楚府?
楚陌睡了一個時辰,睜開了眼睛,埋首在媳婦頸間沉澱著心境。片刻後,翻身下床。穿了錦袍,洗把臉,去西廂太爺屋裡看小虎子,見裹著他娘的鬥篷在小搖籃裡正睡著,便往小書房。團了一張紙,走向後窗。
扔出後,窗欞也不關,雙手抱臂等著。高牆之外的白臉暗衛沉著氣,在猶豫。他到底要不要去撿?剛那團東西還打在牆上,明顯是在召喚他。
上回首領也沒斥責,是不是意味著…可以現個身?一咬牙,腳一跺攀上高牆,稍稍冒頭,瞅到站在窗欞下的那位主,又猶豫兩息,還是翻牆過去了。
“您有事?”
見著麵,楚陌就認出他了,正是去遲陵縣送信的那位白臉公公:“近日楚府周圍有無怪異?”
“沒有。”事情出了,他就在回憶,一點不對都沒。
楚陌凝目:“你去問問其他幾個。”
“不用問,要有他們早來說了。”暗衛臉對著牆:“狀元爺,您府裡乾淨嗎?”
“現在乾淨了。”周華說楊小爺發現進奎文與獨眼老僧相像,楚陌眼睫輕顫:“進奎文來隔壁蒙府那日,你還記得嗎?”
“記得。”白臉撓頭:“我想過了,那天也沒異常。”
楚陌不信:“既然記得,那就把那日情況述予我聽。”
“行,那日一早隔壁蒙豈照常晨讀,聲音依舊洪亮…”白臉敘述:“未時末,蒙豈吹笛,一段流暢一段斷斷續續。流暢的是夫子吹的,中途總接不上氣的是蒙豈吹的。那日師父大概高興,教完了蒙豈,還吹了一曲…”
“不用說了。”楚陌斂下眼睫,真是奇巧。
京郊燕離山上穀木庵中有一方寒竹林,林裡建有木屋。幽幽琴聲自木屋裡傳出,一斷掌白發老者跪在門外,老眼不見渾濁,自兩寸門縫看進屋內。
十指上散落的點點老斑,襯得皮子更是白裡透亮。飛快挑撥,突然弦斷,琴聲戛然而止。一聲輕笑,道不儘滄桑。手落向旁,拿了那塊老舊的令牌,指腹撚過令牌上的刻痕。九條張牙舞爪的龍,每一條都不一樣,威嚴赫赫,極具神韻。
以為完全複刻了,不想…還是成不了真。
“多大的事兒?”聲音的細膩,掩不去老邁,帶著漫不經心說道:“收不服就毀去,就像當年毀去景程隱那般。”
斷掌老者俯首:“公主早該聽福王的話了。”
屋中人婉笑:“這不是不知道他是景程隱的弟子嗎?不過現在曉得了。就是可惜了小竹,插她入楚府,本是想查清駱斌雲的死。日後好做把柄,拿捏楚陌。不想楚陌那般厲害,叫本宮生了貪妄…不能為本宮所用,本宮就不心慈手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