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曲指,用手指關節抵住眉心,用力地按了按。
正僵持間,她掌心的手機被季清和抽走,他深看了沈千盞一眼,眼神沉穩而冷靜:“我聽到了一些,如果放心的話,伯父的事情交給我。”
他微微側目,虛掩住聽筒,示意她彆分心,安心去處理劇組的問題。
他的眼神幽深明亮,似有力量般,一錘擊碎了牢牢禁錮在她四周的透明玻璃罩。
沈千盞仿佛此刻才清醒過來——她早已不是孤身一人。
經曆風浪時,自己能夠抵擋固然最好。可無能為力分·身乏術時,她另有一條通往山頂的捷徑,可以放心依靠。
這種奇異的信賴感,是他未置一詞,也能令她感到無比安心的信任;是知道他在身後,永遠有退路的淡定和從容。
既陌生,又新鮮。
——
季清和接過電話,先自報家門:“伯母好,我是季清和。”
他沒過多介紹自己,邊說邊將身後的房門輕輕掩上,走至走廊儘頭的觀景台。
沈母早在剛才季清和與沈千盞簡短的交談聲裡,將有關他的記憶全部撿了回來。
實在是季清和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於除夕夜那一麵後,仍將這個氣度風華皆是上乘的孩子記得清清楚楚。
“季總。”
季清和微頓,開口:“伯母叫我清和就好。”他簡略帶了句沈千盞正忙,聲音冷靜,不疾不徐道:“您把伯父的情況再跟我說一遍,我看能不能幫上忙。”
沈母哎了聲,重複了一遍剛才對沈千盞說的話。
季清和微微思索,又問了幾個問題後,安撫她:“近海海域的海島大部分是出租給養殖戶養殖海鮮用的,運送海鮮的航路通常比較成熟,伯父出海的路線還是原先那條,應該不會遇到安全問題,可能是暴雨影響信號,才導致聯係不上。”
他說話沉穩,有理有據,並不帶主觀臆測。
“千盞現在走不開,如果您放心的話,記下我的聯係方式,再將伯父這趟出海路線發給我,我儘快聯係海上救援隊,一起過去。”季清和握著手機,微頓片刻,說:“原本是打算後天和千盞一起去拜訪二位的,事出突然,禮數不周了。”
沈母剛才就聯想到了這種可能性,眼下聽他這麼一說,心中大定,連連答應:“是我們給你添麻煩了。”
掛斷電話後,沈母吸了吸鼻子,懸了一晚的心終於稍稍放下。
她很快打起精神,將老沈的出海路線、電話號碼以及釣友的聯係方式一並發送過去。
——
同一時間。
撿回職業素養的沈千盞立刻決定去現場一趟。
“報警了沒有?救護車呢?”
“現場有沒有人看著?”
“劇組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她的語速又穩又快,連珠炮似的一連串發問。
“報警了。”回答的是副導演:“現場留了喬助理和一直負責照看古鐘的另兩位場務。”
沈千盞問:“今早去換班的場務呢?”
“那位場務也姓陳,和老陳是同鄉,為了區分,我們都叫他小陳,也是道具組的。”經過走廊,副導的聲音壓低,說:“小陳嚇得夠嗆,我讓人帶到隔壁房間休息,順便把有關的工作人員全部看管了起來。”
“做得好。”沈千盞率先邁入電梯,按下樓層:“酒店和老陳的家屬都通知過了?”
“家屬還沒。”劇務主任接話:“‘猝死’現在隻是我們自己定義的,具體死因還要等警察來了以後才能下定論。”
沈千盞眉心一蹙,說:“你了解下老陳的家庭情況,擇情儘快通知。”
老陳意外死亡,又是死在工作崗位上。無論出於什麼原因,劇組都要賠償家屬。
一條人命,她雖覺得惋惜,但眼下最佳的處理方案還是公事公辦,先將負麵影響降到最低,後續的賠償處理再慢慢協商。
她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邵導和傅老師他們呢?”
“邵導出工早,攝製組那邊全不知情。”
沈千盞點點頭:“有需要配合的時候再通知,消息彆走漏。”
她下意識去摸手機,摸了個空才想起手機被季清和拿走了。她一時記掛沈母那邊的情況,等邁出電梯,正要叫蘇暫去找季清和時,蘇暫的手機先一步響起來。
蘇暫今早驚嚇過度,臉色灰敗,現在還沒緩過來。聽見鈴聲後,條件反射地一抖。
等看清來電顯示,他自覺將手機轉交給沈千盞:“季總的電話。”
沈千盞接過來,還未出聲,他先說:“伯父這邊我已經聯係了海上救援隊,我現在親自過去看看情況。按伯母的說法,伯父應該隻是信號中斷失聯,我詢問了下救援隊隊長,那條航線近海,周邊有漁船商船來往,經常有海警巡邏,安全問題不大,你可以放心。”
特意騰出來放置古鐘的房間就在走廊儘頭,沈千盞停下腳步,示意蘇暫等人先過去,她稍後就來。
“你要過去?”沈千盞有些不放心。
“不親自到場,誰都不安心。況且……”季清和停頓,說:“有什麼變故,我在現場也好立刻決定。”
他不欲多說,取了車鑰匙往停車場走:“你那邊什麼情況?”
“還不是很了解,副導這邊報警了,現在在等警察過來。”
“根據法律規定,雇傭的員工在工作時間工作崗位突發疾病死亡,法律責任一般由影視公司承擔。”季清和語氣沉穩,低聲道:“你要做好麵對家屬的準備,儘量避免衝突。”
“我知道。”沈千盞心情回落,一股說不上來的酸澀感湧上心頭,“你要注意安全。”
季清和輕嗯了聲:“放心,隨時保持聯絡。”話落,他又補充了一句:“我會儘快回來。”
沈千盞:“好。”
兩人極少這麼冷靜這麼平和的講電話。
明明是兵荒馬亂極度混亂的一早,她的心卻安安穩穩的仍在胸腔內平靜跳動著。
她知道自己有很多話很多感慨想說,但她和季清和,一個鎮守劇組,一個征蕩海洋,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忙碌著。
沒有時間,去平複這些急躁的,不安的情緒。
她百感交集,良久,輕聲道謝:“季清和,謝謝你。”
那端靜了幾秒,反問:“需要這麼見外?”
沈千盞轉身,背對著走廊。
陽光正溫柔,從樹椏間千絲萬縷的滲透入牆角。
她看著光束下細小的旋轉著的塵埃,小聲辯解:“不是見外。”
她就是想道謝而已。
手機那端響起車門撞上的聲音,緊接著,引擎啟動,油表指針輕跳。
季清和問:“蘇暫呢?把電話給他。”
沈千盞回頭看了眼站在房間門口的蘇暫,回:“他離我有點遠,我幫你轉達?”
“你轉達不了。”車載音響徐徐送歌那刻,他低聲道:“麻煩他照看你這種話,得親自說才有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