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2)

溫筱暖想了想,最後決定用一個直球,她道:“您好。請問您覺得現在搞藝術創作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嗎?”

中年女性一愣,打量了溫筱暖幾眼沒有做聲。

一旁的徐琛生見狀,忙湊過來小聲說:“黃先生。這一位可能是替上麵問的呢,您大膽地說就好了。”

溫筱暖頓感要完,果然,她看見中年婦女宛如被刺蝟紮了一樣,一口“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官方話就出來了。

溫筱暖沉默了一會,補充道:“黃先生。其實是萊理政想要問一問呢。我覺得您可以說一些實話,沒關係的。”

黃女士一頓。

萊理政的聲望在兔元58年是很可觀的,尤其他親力親為為民眾講話的事跡一直廣為流傳。

黃女士明顯陷入掙紮狀態。溫筱暖抿了一口黃豆茶耐心等候。

此時茶話會正進行到自娛自樂的唱跳階段,溫筱暖看著一個個身著中山裝,伴隨著俄文錄音曲扭秧歌的男男女女,覺得挺有意思的。

“其實吧。上麵給的政策挺好的,又有董大長老的看重,我們這個劇團獲得了更為廣泛的關注與演出機會……”黃女士先慢慢地說了一堆好處,之後轉折道,“隻不過我想說一個事。就是我發現科學家們搞導/彈、火.箭,外行們對他們的專業是沒有發言權的。但是我們搞藝術這一行的,似乎誰都有發言權。反而藝術家本身的發言權……”

她遲疑了會,補充道:“就有點難說了。講白了,我們不怕文責自負,戲責自負的。反正曆次運動也沒人替我們負。但我們工作時,負責的人……好像有點太多了吧。有人戲稱這種現象叫做“婆婆多”。我們黨——各位領導究竟以什麼方式來領導劇本創作和藝術生產,我們認為應該研究討論。”

溫筱暖一聽就明白了,事實上這種現象不僅在兔元58年有,在21世紀廣電的大剪刀也是闖蕩下赫赫威名,脖子以下不能寫也是被眾多作者無可奈何。

溫筱暖思索了片刻:“您是希望我就這麼和萊理政說嗎?”

黃女士怔愣了一會,忽然反應過來道:“當然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提供更加具體的例子給同誌您。”

她看向溫筱暖的目光陡然熱切起來,就連稱呼都從你變成了您。

黃女士從包裡拿出來一本書《達吉與她的父親》。她看向書本的目光挺複雜的,然後又道:“不知同誌您看過《達吉與她的父親》這部電影沒有。”

溫筱暖搖搖頭。

黃女士眼眸暗淡了一點:“我不知道您是如何看待《達吉與她的父親》這部的。本來高導是打算原汁原味地拍攝這部影片。但前些日子有一位領導說這本書的路線有問題,很快,許多異樣的聲音出現在報紙上,說它宣揚的是“人性論”、“小資產階級”和“溫情主義”。要知道我們文藝工作者最怕的就是被戴上“人性論”和“溫情主義”的帽子。高導顧慮重重,所以在改編電影時將涉及“人性論”和“溫情主義”的章節都給刪除了。儘管如此,在電影上映時,作品的爭議聲依舊沒有停歇過……”

說完,黃女士最後輕輕歎息了一句:“真的很可惜呢。”

溫筱暖都被對方眼中深深的憂愁打動,這是一個真正憂心文藝發展的藝術工作者,頓時肅然起敬。

這時,一位樣貌出色的青年走了過來。輕輕地喚了黃女士一聲老師,然後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黃女士表情嚴肅起來,一雙銳利的目光掃了附近的桌子一眼,然後聲音有些硬地開口:“這位女同誌,我現在有些事要去處理,先走一步。這是我的學生徐祥瑞,還有什麼問題的話你可以多問問他。他就代表我的意思。”

說完,黃女士起身匆匆離開。

溫筱暖抬眉望去,隻覺得這位樣貌清俊的徐祥瑞有些眼熟。

筆挺的背脊,眉眼柔和,似乎天生自帶一股溫文爾雅的韻味氣質。

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金邊眼鏡,溫潤好聽的嗓音響起:“原來是溫同誌啊。”

溫筱暖覺得這話意有所指,道:“你認識我?”

徐祥瑞笑眼彎彎:“我在台上看到過你。”他見溫筱暖還是一臉迷茫,補充了一句,“拋繡球互動的那個。”

“哦。”溫筱暖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尷尬,她輕聲咳嗽了一句,“那麼,你們文藝工作者除了覺得被管束得多,還有什麼覺得不妥當的地方嗎?”

徐祥瑞收回視線:“原來在和老師聊這麼大的話題嗎?其實對我來說沒什麼區彆,不過我曾聽劉老師說過一個故事,就是兩年前,S市的領導想要一出能塑造基層黨書記光輝形象的電影,便讓劉老師創作相關的電影劇本。領導讓劉老師用兩個禮拜去體驗生活,一個禮拜交出創作提綱,一個禮拜交出劇本初稿。為了保險起見,市委第一書記親自關懷,s市電影局、S市電影廠、公社的第一書記們集體掛帥,還有電影廠副書記親自坐鎮。這種帶有時間限製的政/治任務,把劉老師愁得幾天幾夜睡不著。雖然那次任務險之又險的完成了,但劉老師曾非常難過地與我說過,哪怕掛帥的書記再多,也是養不出藝術的“胖娃娃”的。”

溫筱暖聽完忍不住對劉老師產生深深地同情,任何一個有過創作經曆的人都能明白,短時間內代入完全不了解的職業,寫一段職業人生是多麼難的事。

溫筱暖又問了徐祥瑞幾個問題,徐祥瑞總是巧妙地用各種各樣的故事來替代回答,沒有直說,但又一切儘在不言中。

而當溫筱暖說起什麼話時,徐祥瑞總會用那雙眸子溫和鼓勵地看著溫筱暖,一副非常關注的傾聽模樣,令人的存在感倍增。

更難能可貴的是,徐祥瑞與人聊天時總能帶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說真的,若不是在這個大家都穿著中山裝的茶話會場合,溫筱暖簡直以為自己在與相性很好的同學聊天。他的談話方式真的相當的高級。

溫筱暖得知對方是寡母改嫁帶過去的拖油瓶,因為不受寵才早早地出來拜師唱戲謀生。後來得到了老師們的看重與幫助,他又肯耗費心思的努力學習,又剛剛考上B市大學,成為半工半讀的大一新學。

真是……多麼坎坷又勵誌的人生啊。

溫筱暖都被對方激勵了。

不知不覺中兩人便正式交換了聯係方式和名字。

不遠處的仇立菓注意到這一幕,心情有些微妙,但他並沒有插嘴打斷的意思,而是將對徐祥瑞的戒備提高了一個等級。

茶話會圓滿結束,溫筱暖先是與萊理政見了一麵。

萊理政對溫筱暖轉述的話聽得很認真,在聽到《達吉與她的父親》這個例子時,他讓身旁的秘書幫他購買一本,而在聽到劉老師製作書記電影這個故事時,萊理政深深地歎了口氣。

他道:“這其實是一個老問題。在實際工作中啊,有些同誌總是強調一個方麵,讓文藝工作漸漸地演變成一條腿走路,這種“一言堂”的行為是很不妥當的,難免是要跌跤的。現在文藝工作者已經提了這個要求,我看還是得改一改的。”

萊理政注視到溫筱暖求知的目光,難免多說了幾句:“要改也不是很難。正所謂上行下效。要改文藝界的作風就要改掉乾部們的作風,而要改乾部們的作風,最好就是首先從我們幾個開始改。既然是我提出來的,那我就樹個活靶子,讓大家來攻攻。”

“活靶子!”溫筱暖驚呆了。

萊理政一笑:“是啊。彆看我這樣,我振臂一揮也能成為相當優秀的靶子呢。”

溫筱暖:“……”萊理政偶爾冒出來的幽默總是令她看不明白。

兩人沒有說太久。

候在外麵的劉勝男送溫筱暖回了陳家。

許久沒見,四人一起歡歡喜喜吃了一頓大餐。

吃過晚飯後溫筱暖也沒歇著,回到家立刻拿起保密電話與小組成員取得聯係,開始長達四個多小時的刷app題的答疑時間。一枚枚勳章又開始出現,精神+1;體力+1;魅力+2……

溫筱暖雖然很感動作用在自身的變化,但她現在更加想要app裡麵的變化啊!

此時時鐘已經走向十一點,溫筱暖不想成為壓榨成員身體的可恨勞工,便讓蒙詩詩安排那邊休息。她一邊洗漱,一邊歎息今日又未達成目標。

第二天一大早,溫筱暖剛想回去,便接到仇立菓的電話,說陳佬帶了東西在基地等她。

溫筱暖坐著小車一路前行,剛剛抵達秘密基地就看見一位位軍人從大卡車上小心翼翼地搬運著大箱子走下來。

“這是什麼?”溫筱暖訝異道。

“你不是說錢不夠麼。”平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溫筱暖猛地扭頭,看見陳佬與另外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一起走過來。

“我先介紹一下。這一位,嗯,目前主要職位是鐵路部部長,主管全國的交通運輸行業的呂元正,你可以喚他呂部長。至於這一位嘛,就是你心心念念想要求得一見的溫同誌。”陳逸雲平靜地說。

溫筱暖主動先開口道:“呂部長您好。”

原本麵無表情嚴肅正經的呂部長,忽然一個箭步走上前,抓住溫筱暖的手上下用力地搖了搖,臉上綻放出和煦的笑容:“溫同誌。喚我呂部長實在是太生疏了。可以叫我元正同誌,老呂。哦對了,我與你的生父關係挺不錯的,你喊我一聲呂叔叔也是沒有問題的。”

上門就熱情的套關係,溫筱暖有一種看到熊部長的即視感。

不過從對方的話就能聽出,這人對她的身份並不是門清,起碼沒有熊部長那麼清楚。

思及此,溫筱暖也將原本想說的話咽回去,看向陳佬道:“陳長老。這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的嗎?”

陳佬沒有多說,隻眼神看向呂元正。

溫筱暖順著望過去,差點被對方驟然變得可憐巴巴的表情嚇了一跳。真的,任誰看到一位鐵骨錚錚的硬漢陡然哀怨起來,都會雞皮疙瘩一身。

呂元正說的話很有水分,擠乾之後的大體意思就是太偏心了。

現在石油煤炭等能源部門,要地圖有地圖,要設備有設備,辦公室都沒有一個人坐下,每天熱火朝天的乾著,成天跑老跑去忙得不亦樂於,讓其他部門的人是多麼羨慕。

反觀他們鐵道部門呢,簡直就像是後娘養的一樣,啥都沒有,隻能眼巴巴地看著。

“溫同誌,你是不知道我們鐵路工人的辛苦啊。叢山峻嶺,所有的設備物資隻能靠戰士們背到山裡去。許多艱難的路程,比如將近90度的斜坡,鐵路工人們隻能背著竹簍帶物資用簡單的繩梯進入,一旦繩子斷了,就是葬身懸崖的命啊。最慘的是,費這麼大心血修好一段,萬一爆破工人沒有掌握好尺度就會將爭端炸毀。你知道嗎,一條耗費十年的鐵路活生生犧牲將近2000士兵和民工才修好。鐵路,鐵路,修的就是一部血淚史啊。”

說到動情處,呂部長的眼圈都紅了,眼淚似乎都快要溢出來。

溫筱暖最受不了彆人和她打感情牌,她自己是苦日子出身,又是十□□歲的熱血年齡,再加上來到這裡後見到的絕大部分人是一門心思為黨為國家,所以特彆能夠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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