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喬的大表姐還沒等來,倒是先把堂妹給等到了。
堂妹叫顧貞兒,委實不是一個好妹妹。年歲不大,咋咋呼呼,小心思特彆多。她今天穿了身色澤豔麗的半袖衫裙,麵覆鉛粉,頭束高髻,很不像一個十二歲少女該有的模樣。
但顧貞兒卻明顯對於自己的打扮十分滿意,因為這都是近幾年宮中貴族命婦最為流行的打扮,她集眾家之所長,定能出頭出彩。她在前呼後擁中,闖入了顧喬的小院,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連串奚落。
“今天我們兄妹幾人都要隨祖母入宮,為太後娘娘祈福了。”
“但你也知道你那人厭鬼憎的命格的,祖母特特讓我來與你說,不是我們故意為難,不叫你入宮,隻是恐你衝撞了貴人,引來災禍。”
“你自己心裡也該有點數的,少給家裡添麻煩。”
顧小公子大病初愈,還帶著微燒,渾身上下一點勁兒都使不出來,隻能歪坐在那裡,聽堂妹趾高氣昂。
他說:“嗯。”
但顧貞兒卻並不滿意顧喬這幅要死不活的回應,繼續加料:“我們肯定還能見到太子殿下。畢竟這京中誰不知道,一線道長曾言,我阿姊是萬中無一的……貴人命,棲梧桐,飲朝露,貴不可言。”
說白了就是鳳命,注定要當皇後的。顧貞兒一家一邊遮遮掩掩,一邊又忍不住的自得,還專門給大女兒起了個有彆於顧家其他女兒的閨名——顧棲梧。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太子殿下生的俊美不凡,才智過人,還未入朝,已是人人稱頌。”顧貞兒對這位認定的太子姊夫如數家珍,憧憬不已,如雪香腮在提起太子殿下時綴上了點點紅梅,“殿下身邊的伴讀裡有個短命鬼,前些天意外墜馬死了,說不得就要選新的伴讀。我阿兄機敏好學,又有阿姊美言,今日入宮,定能討得殿下歡心。可憐你,恐是沒那個福分了。”
顧喬與堂妹顧棲梧出生在同一天,隻不過時辰不同,命格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個有大造化,一個沒福分,這個世界可真奇怪。
他垂下了頭,好像十分低落的樣子。
顧貞兒這才心滿意足,帶著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一定要比顧喬高一等才能開心的優越感,風風火火的離開了。
見顧貞兒走了,顧喬這才長舒了一口氣,他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演出對入宮的羨慕嫉妒,眼下能讓他開心的,不是叫太子多瞧上一眼,而是大家都不在府中,大廚房不開火,他終於可以吃上小廚房的小灶了。
小廚房不比大廚房食材精細,但掌勺的卻是打小就在顧喬身邊伺候的奶兄解厄,能做出真正合顧喬口味的吃食。
顧喬已經不知道等了多少天了。
顧喬沒力氣和堂妹說話,倒是有力氣和解厄報菜名,一字一頓,雖然慢,卻很堅定:“我—想—喝—豆—粥。”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滿是期待,若不是實在沒力氣,他後麵還有一連串的“就是那種用沙瓶把赤豆煮的綿軟稀爛,等白粥微微沸騰後,再把豆子投入一同蒸煮的豆粥。要入口即化,香甜軟糯。”
顧喬是個隻要有吃的,就能很開心的人。
解厄看著被眾人扔下、仍能高高興興等著吃食的顧喬,很是替他家公子攢了一肚子的委屈,卻也不知道該找誰來傾訴。自國公爺和夫人去後,公子能夠依靠的就隻有他自己了。解厄吞下哽咽:“嗯,一定多放甜豆,煮的膩滑利口,香味四溢。”
待顧喬吃了粥,他就又渾渾噩噩的睡了過去。
今天府裡真是安靜啊,好希望能一直這麼安靜。
……
顧喬的願望實現了,他在一處極其安靜、形如墳墓的地方,清醒了過來。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
那是一張極其寬大的拔步床,繁複的雕花,精致的彩壁,精密巧思的榫卯結構,無不在訴說著它的昂貴與不凡。但這床給顧喬留下最深刻的印象,還是漫天的杏黃色,從紗賬到錦被,好似作畫時被打翻了的黃赭石顏料,過於刺眼。
就在前不久,顧喬才被顧貞兒恐嚇過,早晚有天他會被祖母趕出國公府,被賣到什麼下作的地方。
顧貞兒充滿惡意的話尤言在耳:“下賤的人就該在下賤的地方。”
顧喬的眼睛一點點睜大,雖然他很不想這麼胡思亂想,但……
顧喬強迫自己努力冷靜了下來,集中注意力去思考,到底該如何從這個陌生的地方逃出去。他一邊想,一邊給自己打氣,不要怕,他還有錢,還有阿爹阿娘生前偷偷給他留下來的錢,隻要好好和對方說,對方肯定是會聽的,沒有人會和錢過不去。而隻要設法聯係到奶兄,他就安全了,他、他一點都不怕。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推門的聲音。
“吱呀——”一聲,在空蕩的大殿內被放大了無數倍,比誌異還要嚇人。
顧喬下意識的向後退去,一直退到了退無可退,任由單薄的脊背頂在了牆角。背後是窸窸窣窣的紗,腳下是被蹭起皺了的綢緞,顧喬還在想著後退,恨不能把自己砌進牆裡。他剛剛說謊了,他還是有點怕的。
再怎麼早熟,顧小公子如今也不過是一個少失怙恃的少年。
隨著忽明忽暗的層層黑影不斷逼近,顧喬的恐懼逐步增加,直至頂峰。突兀的,一雙布滿了皺紋的乾枯鷹手,撩開了顧喬眼前的最後一層保證,露出了真實麵目。
那是一個老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