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科殿試終於還是如期而至, 於辰時三刻,在集英殿內舉行。
一張張厚重的黑色長桌, 在殿內被擺放了個整整齊齊。桌案上放著答題所需的一切筆墨紙硯。皇帝會坐於上首圍著黃緞的禦桌前, 正式成為這些“天子門生”的監考官。
今天考試的桌子有些特彆, 有一張同樣圍了杏黃緞料的長桌異常醒目, 毫無疑問, 這就是太子的桌子了。
與太子同場做答, 是眾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緊張的同時又很激動。
這是顧喬和武帝堅持的,他不想再一個人在東宮內考試了, 雖然東宮裡的條件肯定更好,但卻一點考試的氛圍都沒有了。
武帝最近比起當一個父親,好像更喜歡當他兒子的孝子賢孫,想也沒想的就答應了。
不止如此, 武帝還做了很多其他的事情, 準備給太子一個驚喜。
好比在這次殿內的考試中,每個考生都得到了一把同樣配套的椅子。
一般來說, 殿試是需要站著答題的,不管寫多長,不管寫多久,在皇帝坐著的時候, 你怎麼能夠也與天子平起平坐呢?沒讓跪著答題已經是恩典了, 還妄想著坐下?
大臣們上朝,也已經從幾百年前的與皇帝同坐, 變成了如今隻有皇帝可以坐著。
想要當好一個京官,第一件事就是擁有一個不算差的體魄,至少要可以從偌大的皇宮外麵,一路走到宣政殿;以及站滿一整個早朝,乃至早朝之後還有可能存在的與陛下開的幾個人的小會。
學站,學跪,是每個大臣的必修課。蘇肅他爹,再吃的大腹便便,也依舊可以精神抖擻、活力四射的完成一整套朝臣該有的動作,是一個十分健康的胖子。
但是這一回的殿試,這個“可以坐下”的最不可能的妄想,真的實現了。
在武帝的硬性規定下,所有考生都得到了一把讓他們感激涕零的椅子。
所有人都把這歸功在了同樣會以考生身份參加考試的太子,但隻有顧喬版的太子,發現了並不是這樣。
武帝特意把顯國公世子接入了宮,還專門因他的身體情況,允了他在宮中乘坐肩輿,是唯一一個被抬進集英殿的。
在顧喬看到聞道成版的世子也出現在了殿內時,顧喬的大腦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
隻有武帝坐在上首,很有精神的不斷的用眼神示意兒子,你爹我是不是敲棒的?知道你看好顧喬,想讓他當你的伴讀,就特意破除一切萬難,讓顧喬也來參加考試了!阿爹我專門為你解決了這個小煩惱!不要太感謝朕,這都是朕應該做的!
顧喬:“……”突然有點想罵人,怎麼辦?
顧喬是與武帝一同來的,兩人之前還一起吃了朝食,武帝最近一段時間對兒子的重視真的有點超綱,各方麵的照顧都落實的十分徹底。
讓聞道成很是慶幸,不用他來感受這份如山崩的父愛。
他已經長大了,再不是個需要誰來照顧的寶寶了,他真的不敢保證如果換做是他經曆這一切,他有沒有可能壓抑不住火氣,讓武帝惱羞成怒。
也就隻有顧喬了,可以這麼自然又真的完全沒覺得哪裡有問題的接受這一切。
此時的,聞道成正得意洋洋的坐在座位上,挑釁的看著顧喬,他昨晚在接到他爹“貼心”的消息時,就已經在期待著這一幕了。誰也彆想阻止他來替考,誰也彆想!
聞道成就是個狂犬神經病,頭生反骨,越不讓他做什麼,他就越要做什麼。
顧喬都快給太子殿下跪下了,這也太叛逆了……以及,他昨天真的、真的的不應該提什麼考試成績不成績的。
如今流的淚,都是曾經腦子裡進過的水。
不過,當顧喬在拜彆武帝,走到座位上之後,他卻發現了隱藏在答卷宣紙上的秘密。
大啟的殿試有彆於其他朝代,為了防止作弊,也是為了防止皇帝出現什麼因為覺得某考生的名字不吉利又或者是某考生的外表太好看就亂點狀元的情況(都是前朝真實發生過的案例),殿試眾人的卷子是不記名的。隻在宣紙暗紋有所不同,用不同花紋代表了拿著不同號碼牌的考生。
皇帝隻能憑借文章的優劣,來為國家選才。
待皇帝那邊的結果一出,就會有掌握著特殊技能的專業人才上前,來分辨不同暗紋的卷子屬於哪個考生了。卷子在留底之前,還會重新送到各個考生手上,由他們自己來二次判斷這卷子到底是不是他們自己的。
程序有點複雜,但至少是儘可能的保證了公正公平。
顧喬之前對這些考試暗紋也沒什麼特彆深的了解,還是當了太子之後,自己填鴨式的知道了一些他覺得太子應該掌握的知識,這才稍微摸清楚了暗紋的一些規律。果顧喬沒有記錯,這如今眼下宣紙上的這一套紋路,應該屬於他隔壁的考桌。
也就是聞道成版的世子。
聞道成此時已沒再去看顧喬一眼,他正襟危坐,努力繃著一雙小短腿,沒讓它不分場合的晃動起來。他想要堅持自己的立場,讓顧喬知道,他雖然幫了他,但他還是很生氣。
不哄個三天三夜是哄不好的!
顧喬卻笑彎了一雙眼睛,太子殿下真是又溫柔又善良,除了有點彆扭以外,簡直完美!
因為顧喬幾乎是秒懂了太子的意思——他們用自己本身的筆跡作答,憑自己的真本事考這場試。
也就是說,顧喬雖然在太子身體裡,一會兒考試的時候,卻會用代表著世子的宣紙,寫下屬於世子的筆跡,來答出世子應該有的水平。
考試結束後,卷子被收走了就會立刻打亂,當武帝的判卷結果下來後,卷子就會各歸各位。
聞道成的答案送到太子手上,顧喬的答案送到世子手上,隻要他們對卷子上的內容和筆跡不提出異議,就不會有人知道他們做了什麼。
也很難讓人猜到他們做了什麼。
這關係有點亂,但隻要他們清楚他們在做什麼就可以了。
顧喬坐到座位上之後,整個大殿就變得鴉雀無聲了,這可以說是因為武帝來了,也可以說是因為太子加入了他們。太子永遠都是令人憧憬向往,又沒有辦法融入群體裡的一種生物。他們看他的樣子,就好像他是一個會吃人的怪獸。
皇權怪獸。
這讓顧喬很習慣,卻又不太喜歡,總讓他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小時候被其他堂親排斥的生活。
反觀聞道成版的顯國公世子,在武帝和太子還沒有聯袂而來之時,人緣簡直要好到不可思議。溫篆、謝漣等知道顧喬注定要當伴讀的太子伴讀前來打招呼也就算了,白雁、陸南鼎等,應該把顧喬標記為最有利競爭對手的人,也來真誠祝福了小世子可以發揮超常。
其他閣試得了四等的學子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是四等,顧喬是三等,十二歲的三等,足夠眾人對顧喬的學問心服口服。
在學霸的世界裡,學習成績還是很代表著一些什麼的。
更不用說顧喬上次的宴會還算成功,請來了太子,就足夠讓所有想在官途上走的更遠的人承情。
聞道成受困於小世子弱嘰嘰的小身板,隻能無奈的接手了他的好人緣,哪怕他心裡已經在跳著腳要開罵了,但還是替顧喬堅持了下去,再次用“身殘誌堅”刷了一波好感。
鑼聲一響,殿試正式開始。
武帝當場出題,口述,由其他人把武帝的問題寫在卷麵上。這也算是考試的一部分,看考生能不能聽懂聽全武帝的題目。有些時候,若殿試的題目出現容易混淆的誤區,那麼就很容易篩選出不合適的人了。
也算是一道聽力默寫題。
因為皇帝出的策論題目,一般會長達五百個字。
每個考生都訓練有素,聚精會神,逐字逐句的先把武帝念的內容,匆匆變成了草稿上的文字。當聽寫完成之後,眾人才來得及去回看內容,細細品味,琢磨該如何做文章。
五百多字的策題字字珠璣,文采斐然,以春秋定天下邪正。
就,完全不是武帝的水平,能自己出出來的題目。事實也確實如此,雖然武帝對外號稱這回是他自己出題考兒子,但很顯然不是這樣。
武帝確實努力過,努力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但最終還是在不想給兒子丟臉麵前,屈服了,暗中找了蘇師傅來代筆。
皇帝找臣子代筆,古已有之,有給皇帝寫文章的,寫詩詞的,甚至還有代擬奏折的,後者本身就是個職位,光明正大的很。
但蘇師傅還是頭一回聽說代出考試題目的。
蘇師傅隻能提醒武帝:“禦試之題,本就應由翰林學士以知製代擬後呈到禦前,再由陛下進行擇選。”
說白了就是讓飽學之士出幾個題目,武帝需要做的隻是從裡麵挑個自己感興趣的去考考生。
“那全天下不就知道這題其實不是朕出的了?”武帝並不答應這麼做,他很堅持,很擰巴。給出的理由讓人哭笑不得:“朕已經放出話去,要自己出題了。”
既要彆人給他代筆,不能丟臉,還不能讓彆人知道他這是請了代表。
但凡是個有骨氣的文人,麵對武帝這種有辱斯文的強權,肯定會撂挑子不乾。我作的錦繡文章,卻連個署名權都沒有?不可能!
可蘇師傅不算太有骨氣的人,他若真的視功名利祿於糞土,也就不會汲汲營營的不僅送自己的侄子當了太子伴讀,還自己親身來給太子當老師了。
他也有他的政治投資,就在太子身上。
所以最終蘇師傅還是給武帝當了這個代筆,武帝背出來的時候,彆提多想看到太子崇拜的眼神了。
結果……
顧喬版太子卻是麵紅耳赤,因為他幾乎在第一句時,就已經聽出了這絕不可能出自武帝之手,差彆太大了,就像是夜空之中唯一閃亮的星,顯眼的想讓人錯過都不可能。顧喬覺得是個人都能聽出來這是蘇師傅寫的,那些用詞,那些習慣,甚至是那些語氣。
顧喬忍不住想,他當初在貢院考試的答卷上寫的內容,是不是也像如今這般赤-裸?被人一眼看破?
若不是他和太子互換這件事委實詭異,他大概和太子早就暴露了,根本沒有機會給他們成長。
顧喬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氣,這才開始在草稿上寫起了自己的文章。
武帝儘量想當一個好父親,但卻是他不得不被現實所累,隻看了一會兒兒子考試,就起身去處理政務了。考生的策題要寫三千字以上的答案,上不封頂,武帝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