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葉母叫走時,眉間全是憂色。
……
葉娉指揮著自己的妹妹,將箱子裡的銅錢全倒出來,堆成一座小山。
她一路摩拳擦掌,早就準備親自動手數錢。畢竟誰還沒有一個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夢想。
“雪娘,要不要一起數錢?”
溫如沁愣了。
“很好玩的。”葉娉循循善誘道。
一聽她說好玩,溫如沁立馬心動。
娉娘不會騙她,娉娘說好玩,那一定很在趣。
紅桑不敢苟同,數銅子有什麼好玩的,這都是低賤的活計。她家姑娘可是公主府的姑娘,哪裡能乾這樣的事。
她剛一張嘴,就被葉娉堵了回去。
“紅桑也一起來,人多數得快。”
溫如沁點頭,這麼多的銅錢,葉家人手又少,她和紅桑正好可以幫忙。
自家姑娘都同意了,紅桑還能說什麼。她再是心裡不樂意,礙於自家姑娘的麵子也不好表現出來。姑娘真是著了葉姑娘的魔,說什麼聽什麼。她也不是說葉姑娘不好,就是覺得葉姑娘對姑娘不太尊敬。
一屋子的姑娘,齊齊圍坐在那堆錢山旁。葉氏姐妹,溫如沁主仆,還有二福三喜四喜三個丫頭。
銅錢上刻大盛通寶字樣,每一千文折銀一兩。為方便取用和計算,葉娉讓讓她們一百文成一串。
一串串的銅錢穿起來,堆放在一邊,慢慢堆成小山樣。
“人生兩大自在,你們可知是哪兩種?”葉娉突然問。
所有人都看著她。
“洞房花燭夜,金榜提名時?”溫如沁遲疑回答,羞紅了臉。
葉娉沒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我的雪娘寶貝,我說的是自在,不是大喜事。”
溫如沁被這聲雪娘寶貝叫得小臉紅似血,父親和姨娘都從未如此喚過她,原來她在娉娘的心裡是寶貝。
葉婷有些吃味,大姐對溫二姑娘極好。這三年來自己不在大姐身邊,難道大姐已經認了新的妹妹?
她竟是忘了,溫如沁比她們姐妹倆年長半歲。
葉娉何等敏銳,當下又摸了摸妹妹的頭,“婷娘寶貝,你說是哪兩種?”
葉婷立馬心滿意足,她也是大姐的寶貝。
“我…我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康健,百歲無憂?”
“這是長壽,不是自在。”葉娉將手中剛串好的錢串子往上拋,然後輕鬆接住。拋來拋去幾個回合之後,她才道:“這人生兩大自在,一是睡覺睡到自己醒,二是數錢數到手抽筋。”
眾女先是不解,爾後恍然大悟。
就連最開始不太樂意的紅桑,此時已是大受震動。她是個丫頭,雖說是姑娘跟前的大丫頭,但也是吃過苦的。
下人們起得早睡得晚,日日如此。若能天天睡到自己醒,那該多好?誰會錢多,哪怕是數到手抽筋,那也是快活的。
葉大姑娘這話,實在是話糙理不糙,且說到她的心坎上。
葉正人小,家裡有熱鬨的事哪能少得了他。他不知何時進來,有模有樣地跟在自家大姐身邊幫忙數錢。
他字都不認識幾個,數數也數不全,葉娉隻當他是好玩。眼看著半個時辰過去,小人兒還一本正經地坐著沒走。更讓葉娉驚訝的是,他數出來的錢串居然沒有一串是錯的。
這個胖乎乎,隻知道吃的小弟,莫非是個數學天才?
葉娉留了心,仔細觀察。
眾人數了近兩個時辰半,才算是將一大箱子銅錢數完,整整四千五百零三串。十串為一兩,共計四百五十兩零三百文。
看著那一堆串好的銅錢,眾人皆是成就感滿滿。
葉母和葉氏早已備好飯菜,溫如沁原本還想推辭,被葉娉幾句好聽的話哄得開心無比,羞澀地留下來用飯。
相比公主府的飯菜,葉家的夥食太過簡單尋常。但因著葉母早年走南闖北,便是簡單的食材也能做出繁複的味道。
不知是真的餓了,還是葉家的飯菜合胃口,溫如沁比往常多用了半碗。她原本還不好意思,卻見葉娉和葉婷姐妹倆都比自己吃的多,驚訝的同時很快釋懷。
離開時,她終於有機會問出來時就想問的話。
“娉娘,外麵風言風語久久不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名聲在外,已是讓人聞之卻步。日後你要做何打算?可有什麼章程?”
“彆人笑我貶我,且由他們去。”葉娉垂眸,深情哀婉道:“日後我就留在葉家,好好當我的葉家大姑娘。守得一顆心,此生不移情。”
娉娘竟是存了這樣的打算。
溫如沁紅了眼眶,娉娘有什麼錯。
王家實在是欺人太甚!壞人名聲還不夠,還想斷人活路。事情敗露之後,還敢上門相逼。相逼不成,又縱容子孫作惡。
如果換成是她,怕是早就撐不下去了。
“娉娘…你真是太苦了。”
葉娉有些不忍,她裝過了頭,又惹了這善良的姑娘落淚。她忽然想到那位溫郡王說的話,假話說多了,不僅騙過了彆人,遲早有一日也能騙過自己。
從一開始,她對溫如沁確實是虛情。這才多久的功夫,虛情已變成實情,她是真的喜歡這位人美心善的女主。
那麼溫禦呢?
她說的那些深情話語,她做的那些癡狂之舉,真的會騙過自己嗎?
不,不會的。
溫禦不是溫如沁,他是長得美,但是為人冷血無情。
“我不苦,我心裡比蜜還甜。”
隻要能活命,再苦也甜。
溫如沁以為她是強顏歡笑安慰自己,越發替她難過。她猛然間生出一個荒唐的念頭,如果二哥娶了娉娘,那該多好。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因為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臨彆之際,葉娉送了她一串她自己親手串好的銅錢,說是讓她留做紀念。她將銅錢收好,依依不舍地上了馬車。
紅桑也得了銅錢,不是一串,而是整整十串。葉大姑娘親自給她的,還對她道了一句辛苦,讓她險些紅了眼。
她仔細回想,不知為何愣是想不起對方以前的模樣。
“姑娘,你還記得葉大姑娘以前怎麼對你的嗎?”
溫如沁正傷心著,聞言先是一愣,然後輕輕搖頭,“她以前是有病,並非真的故意害我。我已經忘記她以前的樣子了,我隻知道現在的娉娘很好。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
紅桑心想,原來姑娘和自己一樣,也不太記得葉大姑娘以前的樣子。又猛然間發現,自家姑娘現在說話似乎和以前也不一樣。
“姑娘,你怎麼也學了葉姑娘,什麼喜歡啊喜歡的…”
溫如沁紅了臉,攥緊那串銅錢。她也不知為何,以前這般羞人的話她是決計說不出口的。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自己手心裡全是汗,這才微微鬆開一些。
進了府,主仆二人往西院走。走到無人之處,溫如沁突然停了下來。然後她學著葉娉的樣子將那串銅錢拋來拋去。
“娉娘說得對,這人生兩大自在確實莫過於睡覺睡到自己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突然紅桑扯了自家姑娘一把。
溫如沁抬頭看去,隻見二哥神情冷穆目不斜視地往梨園的方向而去。她驚了一下,忘記自己正在拋銅錢,眼睜睜看著那串銅錢落在溫禦的腳邊。
她嚇得一動不敢動,全身緊繃。
紅桑也嚇傻了,郡王從來不搭理姑娘,姑娘一直小心謹慎,生怕惹了郡王不快。眼下姑娘這般不得體的舉動被郡王瞧了去,還好死不死差點砸到郡王,郡王一定會大發雷霆。
主仆倆魂不附體時,隻見溫禦突然彎腰,將那串銅錢撿了起來,還給了溫如沁。
“拿好。”
溫如沁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二哥不僅沒有生氣,還幫她撿了銅錢,叮囑了她。她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謝謝二哥,仿佛身在雲裡霧裡。
“紅桑,剛才二哥是不是和我說話了?”直到溫禦走了,她才激動地問紅桑,眼眶紅得嚇人。
紅桑也分外激動,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回。
“姑娘,郡王幫你撿了錢,還叮囑你拿好。”
“二哥真的沒有生氣,他真的沒有生氣…”溫如沁死死捏著那串錢,突然又哭又笑,“多虧娉娘送我的銅錢,她真是我的福星。”
紅桑覺得福星不福星的不太準,但姑娘最近確實開心了許多。
溫如沁猶在喜悅中,原本一閃而過的那個念頭又冒出來。
“我真的好喜歡娉娘,若是娉娘會成為我的二嫂,那該多好。”
她們不知道,已行至人影不見的人耳力極好。
溫禦聞言身形一頓,修長的手撫過下巴,那裡似乎還有殘留著些許溫濕的軟滑之感,眼底乍起暗湧。
那個滿口謊言的小騙子,當真是極會蠱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