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娉心道,這可真是巧。
昨日才坦城以對,她也無需再在這位溫郡王麵前婊裡婊氣。以他們的地位之差,除非她去公主府找溫如沁,否則大抵是難再遇見。誰成想不到一天的功夫,兩人再次相見,且還是在她打人之後。
很顯然,自己和妹妹的一應舉動都落在這兩位永昌城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官員眼裡,且所犯事項也在他們的管轄範圍內。
“兩位葉姑娘這是要去哪裡?”宋進元像是靠累了,閒適地伸了一個懶腰,依然是一副笑臉。“還是說二位姑娘是要到哪裡去?”
葉婷有些緊張,她認出了這位京吾衛的統領,那日在王家門外見過。這三年她雖遠在京外,但三前年她已聽過這位宋大人之名。
笑麵惡鬼,可止小兒夜啼。
姐妹倆長得像,但絕不會讓人認錯。
葉娉豔極,葉婷純極。
宋進元暗自咂舌,也不知葉家是怎麼養的女兒。瞧著並蒂蓮般嬌美的姑娘家,竟是一個比一個讓人刮目相看。
若說葉大姑娘之勇猛,其外貌上還可以料得一二。隻是這位葉二姑娘,若不是親眼所見,他還真隻當是一個膽小至極軟弱無力的病姑娘。
“我妹妹身子弱,我帶她出來看大夫。”葉娉虎扶妹妹一把時,暗暗點了一下妹妹的腰。
雙生子,向來心有靈犀。葉婷福至心靈,當下小臉煞白,楚楚可憐地捂著心口。大姐說她身子不好,她可不能讓宋大人以為大姐在說謊。
宋進元有些錯愕,他怎麼覺得這位葉二姑娘是裝的。但是見對方臉色蒼白,虛弱可憐的模樣,竟是一句質疑的話也說不出口。
“承天,當街打人,所犯何罪?”他問溫禦。
葉娉聞言,心下一緊。
婊是不能再婊的,她也想好好說話。
她低著頭,琢磨宋進元的態度。以宋進元的身份,如果真想針對她,方才就應該抓她一個現形。而且對方一開口的問話就是在替她們遞梯子,應該不是真心想抓她們。或許是礙於溫禦也在,不得不做個樣子?所以她有事或是無事,全在溫禦一念之間。
正想著該如何為自己開脫求情時,便聽到溫禦說:“京畿民事,皆是宋大人做主,本官不敢越職。”
這是不打算管的意思。
葉娉鬆了一口氣,生出些許感激。
自己的那些所作所為,雖說站在自己的立場是迫於無奈,但對被她以愛之名騷擾的溫禦來說,對方有一百個理由討厭她。
宋進元“咦”了一聲,站直。
他怎麼覺得頗為有些怪異,這位葉大姑娘往日裡見了承天一副癡情傷心的模樣,為何今日如此安分規矩。還有承天,這小子的態度雖說看不出什麼端倪,但他就是覺得不太對勁。
“你是通天台的督察史,莫說是京畿諸事,便是京外一應事務,你也有插手的權力。承天,你這是徇私枉法。”
“民不舉,官不究。我未親眼所見,如何能無故定他人罪行。宋大人即有心,當去把那苦主帶過來,好生詢問一番便知。”
宋進元一噎,好你個溫承天,合著就你當好人,惡人推給他來當。
憑什麼!
永昌城之大,大街小巷每天不知有多少齟齬之事,若他真的大大小小都要管,豈不是要累死。再者人家姐妹倆也是為父親兄弟出氣,他才不討這個嫌。
他笑眯眯地看著姐妹倆,“本官與你們開玩笑,你們趕緊去找醫館,莫要耽擱了。”
姐妹倆齊聲道謝,相扶離去。
走得遠一些,葉婷才忐忑問道:“大姐,那位宋大人會不會揭穿我們?”
“不會。”
“…那就好,宋大人真是一個好人。”
葉娉心道,宋進元或許是個好官,但未必是個好人。在書中這位京吾衛統領惡名在外,聽說其妻見之懼怕,最後竟生生嚇死了。是以坊間有傳,說他殺戮太重,或許是克妻之命。
葉婷見姐姐沉默,越發不敢提那位溫郡王。
人人都道溫郡王是煞神,手段狠絕不近人情。為何她覺得方才郡王爺是有意放過她們,半點也不似傳聞中的那般冷血無情。
難道是因為大姐的緣故?
葉娉何等心眼,哪裡能看不出妹妹在想什麼。有些改變,旁人不知內情,但也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婷娘是不是想問我,剛才為何沒有逮著機會和郡王說話?”
“…沒,沒。”
“無事的,你不問,我也會告訴你。你我打從娘胎就在一起,比起尋常姐妹更加親密,我瞞誰也不會瞞你。”
葉婷瞬間濕了眼眶,從小大姐就最疼她。哪怕是中間隔了三年,哪怕是大姐的性子變了許多,她依然是大姐最疼愛的妹妹。
葉娉最是受不了這些嬌嬌弱弱的小美人,溫如沁如此,妹妹葉婷也是如此。
“我突然想通了。我喜歡郡王是我自己的事,之前情難自禁鬨得人儘皆知,已是給郡王帶去許多煩惱。以後我再也不會了,我會默默喜歡他,然後遠離他。”
“大姐。”葉婷的眼淚流下來,大姐實在太苦了。問世間情為何物,原來情之一事如此讓人傷心。
“我不傷心,你也彆難過。”葉娉替她擦淚,“人生在世,除去男女情愛,還有許多東西值得珍惜和守護。比如說親人,比如說骨肉。我現在什麼也不去想,我隻想好好守著你們,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葉婷重重點頭,無比慶幸自己還有一把力氣。
姐妹倆到家門口時,見一青衫男子正欲敲門。那男子有著不同旁人的書生氣,相貌說不上有多俊美,但勝在乾淨清爽,儒雅中帶著幾分閒雲野鶴的淡定從容。
葉娉認出男子,正是玉清書院那位曾替她說話的夫子。
她驚喜上前,與人打招呼,並鄭重道謝。
男子亦是認出她來,做了一番自我介紹。他說自己姓郭,是書院的琴技夫子,此次上門是為葉廉而來。
“我雖無功名,但自幼跟隨老師讀書,自認學問不輸旁人。葉學生文章有寫擇師擇學,小生冒昧前來,正是想同葉學生相互考校。若是彼此滿意,或可結下師生之誼。”
這真是雪中送碳。
葉娉大喜,趕緊將人請進去。
葉庚和葉廉已前一步到家,聞得這個消息,父子二人齊齊震驚。不管這位郭夫子有沒有真才實學,人家願意在這個時候登門,即是他們葉家的恩人。
葉娉把葉廉叫到一邊,讓他不必藏拙。
葉廉先是一愣,爾又重重點頭。
在玉清書院時,他是王佺的伴讀。王佺器量小報複心重,他如果太過優秀,恐怕會遭到更多的打壓,所以他不敢太過出眾。
三人剛要進屋探討,葉娉又將自己的小弟提溜出來,推到郭夫子的麵前。“郭夫子,我家小弟也到了啟蒙的年紀,不如夫子一起考校?”
郭夫子笑著應下。
一個兩個都是考,倒是不費事。
葉庚則深深看了自己的大女兒一眼,有些事他這個當父親的反倒沒有女兒想得周到。小兒子確實也到了啟蒙的年紀,家裡出了這樣的事,日後也不好找夫子進學堂。
一個時辰後,葉廉的房門終於開了。
最先出來的是葉正,蹦蹦跳跳跑到自家大姐身邊,開心地說自己要跟著兄長一起上學堂了。小人兒以為上學是好玩的事,黑葡萄般的眼中全是興奮。
然後是葉庚恭敬地送郭夫子出來,一看自家父親的表情,葉娉便知郭夫子定然沒有讓人失望。而郭夫子臉上難掩激動,一直看著葉正。
此子數術天賦極高,實屬罕見。葉家長子雖稱不上過目不忘絕頂聰明,但已是他這些年見過的天賦極佳之人。
葉庚一直將人送至巷口,這才折身回家,對葉娉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天無絕人之路,第二句話則是高人隱於市。
很顯然,他對郭夫子極為滿意。
葉廉的學業有了著落,一家人都很開心。
葉氏難得有了笑意,吩咐忠嬸多做了兩道菜。葉正人小,卻已能感知氣氛。一時圍著母親嬉鬨,一時在父親麵前搖頭晃腦背三字經,瞧著好不惹人喜愛。
葉娉捏著他的小臉,直言他近幾日瘦了,到時候天天給他做好吃的。他賴在自家大姐懷中,拍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煞有其事地點頭。
愁雲遮蓋了葉家的天,好歹露出一絲光亮。
郭夫子似是完全不受王家影響,不僅從書院離職,且將新家搬至離葉家不遠處。葉庚再是希望自己的兒子們有前程,也不想害了彆人。是以專程去拜訪過,將一應擔憂全盤托出。
原以為郭夫子是一時意氣,意氣散去之後必會有所退縮。哪成想郭夫子絲毫未將王家放在眼裡,還說自己頗有家底,不必為五鬥米折腰,收學生僅憑個人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