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太傅的恩師,人稱無涯先生,乃當世第一大儒。無涯先生一生未有任何功名,但其聲名遠揚,便是剛進學的初蒙稚兒都知道。
先帝在位時,曾幾番相請,無奈無涯先生無心仕途,一直未出山。其先後共有三位弟子,一位是他的親傳弟子張先生,多年侍奉左右。一位便是常太傅,另一位則是關門弟子。
如果郭夫子真是無涯先生的學生,應是那位關門弟子。隻是無涯先生何等名氣,他的弟子怎麼可能屈於一家書院教琴?
梁夫子又驚又疑,“你…你竟敢冒充無涯先生的學生,簡直…簡直是目無聖人!”
郭夫子還是那般閒適,“是真是假,你去問常太傅便知。”
常家三代帝師,滿門榮耀。常太傅不僅是當今陛下的老師,亦是太子殿下的老師,在朝中人人尊敬。
梁夫子見郭夫子這般態度,難免有些心下發虛。無涯先生的弟子誰敢冒充?何況常太傅就在京中。
他越想越覺得心虛,後背起了一層細汗。
事到如今,騎虎難下。他硬著頭皮又色厲內荏地說了郭夫子幾句,丟下一句這就去告之常太傅的話趕緊走了。
他一走,圍觀的人卻沒散。
葉正年紀小,還不知道常太傅是什麼。但葉廉在玉清書院讀書幾年,怎麼可能沒有聽過常太傅和無涯先生的名諱。
他震驚到極,看著自己的夫子。
郭夫子淡淡一笑,“擇師擇學,你選擇了為師,為師選擇了你們。所謂有教無類,學海無涯,今後你我共勉之。”
葉廉重重點頭,小臉全是堅定。
葉娉已退出人群,她萬萬沒想到當日在玉清書院那一鬨,居然給自己的兩個弟弟鬨出來一位這般驚才絕豔的老師。
郭夫子能在那般情況下選擇收弟弟們為學生,且沒有透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想來也不需要他們的恭維和巴結。
他們能做的,就是一切如常,平常視之。
她迫不及待回家將這個消息告訴了父親,葉庚聽到之後瞬間坐起,激動到險些失語。那日他就覺得郭夫子深藏不露,卻不想原來是無涯先生的弟子。
無涯先生何許人也,那可是他們天下學子心中的第一人。
葉氏雖是個內宅婦人,但王家自詡書香門弟,她身為書香之家長大的姑娘,豈能沒有聽過無涯先生的名號。
王家這些年,從來沒有放棄過和無涯先生結交的念頭。不止一次派人前去拜訪,期望無涯先生能收王家的子弟為學生。
“竟是無涯先生的那位關門弟子!”她激動到無法自抑,喃喃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娉娘,你說咱們之前的拜師禮是不是太輕了?若不然再備一份送過去?”
葉娉搖頭,“郭夫子收大弟和小弟為學生,圖的可不是我們的恭維和孝敬。我們若真前後兩套做法,反倒失了純粹。”
葉庚也想到了這點,讚同女兒的想法。
“難道咱們什麼也不做?”葉氏覺得不太妥。王家每次派人去拜無涯先生,所備之禮都是極重。便是前去送禮之人,也是選了又選,慎之又慎。雖然次次無功而返,禮也未留下,但年年往複從不懈怠。
廉哥兒和正哥兒能拜在無涯先生的弟子門下,也算得上是無涯先生的徒孫,這般幸運之事,當真能尋常處之嗎?
葉家人歡喜激動之時,那位梁夫子已到了常府門前。以他的身份,他當然是不得入內,隻通過門房轉達消息。
他在等待常府回話的功夫,郭夫子也到了。
郭夫子還是那般閒散的樣子,給門房遞了一塊什麼牌子後,那門房刹時變了臉,然後恭恭敬敬將人往裡請。
見此情形,梁夫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戚惶後悔不已,不敢再等常家的回複,趕緊去找人商議。
不到半天的功夫,永昌城的大街小巷都在傳常太傅的師弟已至京城,且還收了葉家的兩個兒子為學生。
所有人都羨慕葉家好運道,誤打誤撞兩個兒子居然會有這樣的際遇。人們在羨慕之餘,難免會提及王家和玉清書院。
玉清書院背靠的是王家,那葉家的長子可是被玉清書院趕出來的,葉家的長女更是痛斥玉清書院的夫子無才無德。聽說郭夫子也是從玉清書院出去的,難道玉清書院真的有什麼不妥之處嗎?
消息傳到王家,王家上下立馬炸窩。
王家是百年世家不錯,但近些年來卻未出過驚才絕豔的子孫。若不然也不會堅持攀交無涯先生,期望家族能出一位頂梁之才。
是以驚訝者有,不信者有,震驚者有,憤恨者最多。
朱氏氣得連摔兩個茶杯,她不就是想給葉家人一個教訓,斷了葉家那兩個小崽子的讀書路,誰知會是這般結果。
那個郭夫子,一直隱瞞來曆在玉清書院當一個琴技夫子,究竟是什麼意思?說什麼是想暗中尋找可栽培的好苗子,居然找了葉家兩個小畜牲,說不是故意的誰信!
他們王家何等門第,年年送禮年年無功而返。早年是想有子弟能被無涯先生看中,後來已經自降身份隻求家中子孫能被無涯先生的弟子收在門下。便是如此,依然次次被拒絕。
難道他們王家的子孫還不如兩個小門小房的小崽子?
當傳來京中不少世家動心思想送子弟去郭夫子門下讀書時,她已經氣得頭昏腦漲。她有好幾個嫡孫,自以為個個都比葉家的兩個小崽子強。偏偏出了這樣的事,她不僅自己氣苦,還被大房和二房埋怨。
那個郭夫子,一定是故意的!
她恨極,怒極,終於病倒了。
……
兩天後,葉家收到了常府的帖子。
初接到帖子時,葉氏又哭又笑。她在王家當姑娘時,也有幸去過一些顯貴人家做客。雖說是跟在嫡出的姐妹們身後當個陪襯,但也算是長了見識。後來嫁入葉家,因著葉家的門第,彆說是顯貴人家,便是尋常的官員之家的宴會,她也沒有參加過幾回。
她幾夜未眠,又是歡喜又是忐忑。歡喜的是他們葉家居然能攀上常府,忐忑的是她沒底氣和這樣的人家結交。
最後猶豫再三,她還是決定帶兩個女兒去做客。
以前她也有幸來常家做過客,不過那時她隻能跟在嫡姐妹的身後,默默無聲仿若一個活生生的影子。這般自己與大世家的夫人往來,還是有生以來頭一遭。
常家人丁簡單,常太傅共有兩子兩女。兩女已出嫁,兩子也已成親生子。其夫人李氏,出生武將世家,原是安和長公主的伴讀。
李氏長相英氣,便是年歲不輕,依然性情爽朗大方。一應氣度與打扮都讓人覺得無比舒服,看葉家母女三人的眼神也十分友好。
她的和氣,讓葉氏稍稍心安。
常家的兩位少夫人一位姓杜,一位姓蘭。杜氏是那種書卷氣濃鬱的女子,一眼便知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家閨秀。蘭氏模樣嬌俏,看上去與婆婆李氏更為親近一些。
姐妹倆長相實在出眾,又因為是一對雙生子更加耀眼,幾乎是一露麵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李氏更是不吝嗇地誇了好幾句,直言葉氏有福氣。
葉氏自然是忙著謙虛,心下卻是鬆了一口氣。
葉家的上門禮除了慣例的幾樣之外,還有葉娉專門準備的麵膏。粉彩桃花的瓷盒,泛粉清透的麵膏,盒底刻著花記二字。
蘭氏一見這麵膏,立馬喜歡。
“這麵膏瞧著不錯,我倒是沒在京裡見過哪家鋪子有賣。”
葉娉回道:“這是我自己做的。”
婆媳三人皆有些驚訝,齊齊看過來。
葉娉作羞澀狀,“我平日裡閒來無事時,喜歡搗鼓這些東西。”
蘭氏眸光閃了閃,這麵膏質地清透泛粉,還有淡淡的花香。她敢說整個永昌城,還沒有一家胭脂鋪子的麵膏能與之相媲美。
她看了就喜歡,料想彆的女子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