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館後門正對著的一間客棧,客棧的二樓的某個房間裡,半掩的窗戶的後麵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神情冷漠的溫禦,一個是一臉八卦的宋進元。
宋進元自是看到了葉娉主仆,不由嘖嘖出聲,“我還當郡王是在辦什麼大案子,卻原來是跟蹤一個女子。”
溫禦沒理他,麵色無波。
宋進元見慣他這個樣子,完全不受影響。“我說你最近是不是有點閒?若不是被我撞見了,我還不知道你居然閒到跟蹤葉大姑娘上醫館看病?咦?她病了嗎?我怎麼瞧不出來?”
溫禦還是不理他,任他聒噪。
比定力,他自是不如溫禦。沒到半刻鐘,他就敗下陣來。繞著溫禦轉了兩圈,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承天,你不會是對葉大姑娘上心了嗎?”
溫禦還是沒搭理他,他卻是驚了一大跳。
“你…你沒否認,你真的對她上心了?”
溫禦眼神寒涼,轉身下樓。
“…溫承天,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好歹透個口風,可真是憋死我了。要不是打不過你小子,我非打到你開口不可!”
真是氣死他了。
“我跟你說,我的親事已經定了,年內就會成親,說不定我明年就當爹了。到時候你可彆巴巴地眼饞我……你…你為何這般盯著我看?!”
溫禦瞳仁如漆,儘是暗沉。
這樣的話,好似以前進元也說過。那時進元同現在一樣,對成親生子充滿期待,對劉氏也頗為滿意。後來一年複一年,一次比一次失望。莫說是兒女,便是妻子也是一個接連一個去世。
他是刑司出身,進元亦不是簡單之人。他們也曾查過,監視過,卻一無所獲,到後來就連進元自己都信自己是克妻之命。
“跟我來。”他說。
宋進元一頭霧水,“去哪裡?”
“護國寺。”
護國寺就在永昌城內,位於皇宮之北。
盛朝建國之初,修葺皇宮的同時建造了這座寺廟。當時寺中第一僧曾是追隨趙家先祖奪取江山的大謀士曾凡,開國後曾凡婉拒國師一職,懇請出家超度那些戰死的英靈,後成為盛朝最負盛名的高僧,法號了無。
了無大師已在多年前圓寂,現在護國寺聲望最高的僧人是他的弟子空見大師。空見大師地位之高,非一般人所能見。
溫禦自小在宮裡長大,又是陛下親自教養,是以幼年時常與空見大師接觸,兩人有忘年的交情。
兩人進了寺,直接去找空見大師。
竹林旁的涼亭之下,坐著一位白須老者。老者瘦而不弱,麵有紅光,正一手執白子另一手執黑子,自己與自己對弈。似是沒有感覺到有人過來,不徐不緩地落子。
溫禦未出一言,徑直坐在對麵,執了黑子。
黑白相殺,你來我往。
一柱香的功夫,棋局已定,竟是平局。
空見大師一雙眼洞隱燭微,仔細將溫禦看了又看,道“數日不見,溫施主的棋藝竟是精進了許多,想來是有不同尋常的奇遇。”
棋藝精進,不應該是勤學苦練得來的嗎?怎麼會是因為奇遇?何況溫承天最近在京中,他們時常見麵,這小子有沒有奇遇他怎麼不知道?
宋進元心中疑惑,卻是沒有發問。
“敢問大師,這奇遇可有緣由?”溫禦表情如常,問道。
兩世為人,他以為自己早已心止如水,鐵石一般。沒想到卻因一人而波動,喜怒皆被人牽引。這種感覺極其陌生,但他並不抗拒。
空見大師撫須,眼中儘是高深莫測。“萬法皆空,唯因果不空。或天道輪回,或是善惡有報。前世因今世果,不外如是。”
宋進元越發雲裡霧裡,看了一眼垂眸所思的好友。
這樣的溫承天,他似乎從來沒有見過。無波入定,猶如法相莊嚴不可侵犯,眉眼間儘是看破塵世紛爭的平和。
正心驚時,聽到溫禦又問“若是因果,可否能隨之改命?”
不知從何時起,他覺得這索然無味的人生多了幾許樂趣。憶及往後多年漫長的寂寥孤獨,似是再也無法忍受。
空見大師道“一切諸報,皆從業起。既有這樣的際遇,來之安之,受之順之,遵循本心即可。”
宋進元隱約猜到一些什麼,心道莫非承天來問空見大師,正是因為葉大姑娘。看來還真讓他料到了,這小子逃不出葉大姑娘的手掌心。
他心下直樂,突然感覺頭皮發麻。
溫禦不知何時起身,將他往空見大師對麵的位置上按。“勞煩大師替他相看一二,若有迷局,還請大師不吝賜解。”
空見大師聞言,矩目掃過宋進元的五官,最後默不作聲。
“如何?”溫禦問。
“本是路邊草,移入淨花台。誰料草命薄,風雨無人同。這位施主命犯小人,恐不是圓滿之相。”
宋進元大驚,這不可能!
上次溫承天這小子咒他斷子絕孫,難道這小子今天使計故意捉弄他,與空見大師一起合起夥來騙他?
不。
他認識的溫承天,絕對不是這樣的人,空見大師更不可能口出誑語。
“大師,可有破解之法?”他急問。
“解鈴還需係鈴人。”
空見大師說了這句之後,任宋進元再追問,也絕不多說一個字。那雙通透的眼看著溫禦,隱隱帶著幾分琢磨。
“青龍破淩雲,狹路遇白虎。既是因果緣,或能共匍匐。”
溫禦聞言,若有所思。
直到兩人辭彆空見大師後,宋進元還處在極度的震驚中。不是他不信空見大師的本事,而是他不願相信。
他怎麼可能是那樣的命格?
“承天,你說大師說的小人是誰?”
“我不知。”
上輩子合他們二人之力都沒有查出破綻,溫禦不是信命之人,也不信宋進元是真的克妻。所以他們後來認同的唯一解釋,就是那三個女子皆是薄命之人。
若在從前,哪怕再遇疑難之處,他也不會相問空見大師。佛說萬物皆有因果,但他求的從來都不是因果。他的禦龍刀下沒有無辜之人,他的信念也不曾過有絲毫的動搖。他所求唯有不見奸惡,蕩清朝堂,不負舅父養育之恩。
生前不懼詆與毀,死後不入輪回道。
誰成想,他會重活一遭。
他望著不遠處的深宮高牆,沒由來覺得有些厭倦。至高無上的權勢也好,讓人景仰的身份也好,撒手人寰之時一樣也帶不走。還不如俗世中的瑣碎,便是一枚銅錢都能令人歡喜無比。
宋進元循著他的目光,也看向皇宮的方向。
“承天,你真的打算納了葉大姑娘?恕我直言,那姑娘可不是一個好拿捏的。她若是為妾,日後誰敢嫁你為妻?”
哪怕是再欣賞葉娉,宋進元也不認為溫禦會娶她。
原因無它,皆因身份地位之懸殊。
溫禦氣勢驟冷,“管好自己的事。”
宋進元能當上京吾衛的大統領,當然不可能是沒有主見之人。他對空見大師的批命半信半疑,自有自己的打算。
“親事不能改,待劉氏入門後,我多留心一二,揪出那作祟的小人。”
“隨你。”
彆人的生死溫禦並不在意,他隻是不想看到後來的那個宋進元。
宋進元一掌拍在他肩膀上,“承天,彆怪我彆沒提醒你。你看中葉大姑娘無用,你的親事你自己可做不了主,陛下不會同意的。”
溫禦睨著他,他訕訕把手拿開。
這個溫承天,真是越來越不好相處了。
“空見大師說的那個青龍是你,那他說的那個白虎是誰?會不會是葉大姑娘?我還真沒見過哪個姑娘能有她虎,簡直是一頭母…”
溫禦一個冷冷的眼風過來,宋進元立馬閉嘴。
喲,這還沒過門就開始護上了。
溫承天這小子,以後會不會懼內?
不,不對。
葉大姑娘不是正妻,談不上懼內。
那就是寵妾滅妻!
天老爺,這都是什麼事。
真讓人頭疼!
“……承天,你等等我。我跟你說,你以後萬不能寵妾滅妻,否則以後史書留名,我可不願與你為伍…”
“我不會納妾。”溫禦越走越快,如凜冽的風。
宋進元步步緊跟,腿不軟氣不喘。“…啊?你不納妾?我說你和葉大姑娘還真是天生的一對,一個不肯為妾,一個不肯納妾,合著你們早就商量好的。”
忽然而來的一道聲音,如平地一聲驚雷。
“宋愛卿,你說誰和禦兒天生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