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哥兒,你…你這是想逼死玉姐兒,她到底是你的妹妹。”
“有病治病,何來逼死一說?”
“你明知對於女子而言,名聲比性命更重要。”
“隱瞞瘋病,若是傷及無辜該當如何?”
溫夫人悲傷落淚,極其難過地看著溫禦。溫禦不為所動,神情冷漠如故,眼神更是沒有半點溫度。
“禦哥兒,你這麼做,將你大伯置於何地?”
這是說服不了,就抬出溫國公來壓人。
可惜她錯了,溫禦若是在意溫國公,在意溫國公府的名聲,此前就不會帶張太醫過來。他是何等身份,又是何等脾氣,豈是行而有悔之人。
葉娉道:“大伯娘,說來說去你在意的隻有自己的女兒。如玉妹妹得的是瘋病,即便是好了,誰能保證不會再犯。這樣的女子若是嫁人,豈不是害人。人說好女旺三代,惡女禍三代。你是想讓如玉妹妹害了彆人一家,禍及三代嗎?”
“娉娘,我說了玉姐兒不是瘋病,她很快就會好的。”
“大伯娘又不是大夫,怎麼可能說什麼就是什麼。郡王好心好意請了太醫上門,你萬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害人又害己。”
溫夫人掐著掌心,問溫禦,“不知請的是哪位太醫?”
太醫已經上門,眼下說什麼都沒用了。唯有見到太醫本人,若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或許還有轉寰的餘地。
“張文遠。”
一聽這個名字,溫夫人瞳孔縮了縮。
竟然是張文遠!
這位張太醫六十好幾,從先帝還在世時就已進了太醫院,如今已任職四十餘載。然而儘管他資曆長,但在太醫院並不受重視。
原因無它,隻因他最是擅長治瘋病。
當年先帝在位時,冷宮妃子眾多,不時有人發瘋發狂。張太醫那時資質淺,又不是圓滑世故之人,便被同僚排擠領了這份差事。也是他醫術不錯,又善鑽研,竟然被治好了幾位發瘋的妃子,一時聲名大噪。
今上繼位之後,鮮少有被貶入冷宮的妃子。隨著原本那些冷宮太妃們逐漸去世,張太醫也漸漸淡出世人的視線。宮裡的妃子皆有忌諱,從不會請他看診。儘管他醫術不錯,但在太醫院的處境卻頗為尷尬。
此次他被溫禦請到國公府,即使什麼消息也沒有透露出去,所有人都會猜國公府到底哪位主子發了瘋。隨後溫如玉被送出京,答案不言而喻。
葉娉都能想到這點,何況是溫夫人。
“禦哥兒,你這是…這是想要我的命!”
“大伯娘言重了。”
溫夫人隱晦地看了他們一眼,那目光似有說不出來的傷心難過。她再也不敢耽擱下去,急匆匆往溫如玉的院子而去。
葉娉望著她的背影,目光複雜。
“要不我們跟過去看一看?”
痛打落水狗的事,葉娉不想錯過。
溫禦眉梢霜化,眼底隱約多了一絲暖色。
“張太醫是我請來的,做人當有始有終。”
葉娉莞爾,就喜歡這種一本正經看笑話的腔調。
國公府極大,庭院深深園林雅致。沿途不拘是一樹還是一亭,皆可自成一景。景中生雅,雅中又蘊含著百年的底氣。
兩人始終並排而行,翠藍的繡花鞋和黑色的官靴幾乎左右同步。一藍一黑踩在青石路上,竟是分外的有默契。
“怪不得書裡說雪娘快成親時祖母大病,我現在算是明白了,合著都是那對母女搞的鬼。要不是沈世子當機立斷,恐怕他們的婚事真會延期三年。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夠她們攪黃這門親事,也足夠她們謀人姻緣害人性命。你也不喜歡她,對嗎?”
這個她,是指溫夫人。
溫禦微垂著眼皮,長睫似鉤子一樣勾著人心。
葉娉咽了一下口水,壓下心裡的悸動。原來所謂的美色亂人心,並非是美色本身,而在於人心易亂。
“我一早便覺得她假得很,哪怕世人再是誇她,她表現得再是完美,我卻是不信。時至今日,她一應表現依然沒有破綻,但我總覺得她不簡單。慶陽公主那事之後,她還像現在這麼風光嗎?”
“深居簡出。”
“她賢名在外,女兒和兒子卻接連鬨出醜聞,誰聽了都覺得打臉。”
葉娉如是說著,突然輕笑出聲。
天下夫妻,或是青梅竹馬或是父母之命,又有幾人能像他們這樣,一個重生一個穿越,竟像是上天注定的姻緣。
他們話說前世,探討今生,當真是絕無僅有。
此時陽光正好,天氣明媚。那些光怪陸離的前世今生,那些穿越重生的異世相逢,在這一刻似乎沉澱出彆樣的歲月靜好。
葉娉恍惚想起祖母的話,他們這樣的長相,不多生幾個孩子豈不是浪費基因。從嫁過來到現在,不到一月之期。她的想法竟是拖著不生孩子,變成了突然想生孩子。
所以讓她改變想法的不是歲月,也不是經曆,而是美色。
……
溫如玉的院子極大,水榭樓台小池流水。無論是花圃裡的名品花卉,還是那屋子前的金玉雙樹,處處都彰顯著這位國公府大姑娘的地位與受寵。
台階之下,站著一位清瘦有須的老者。老者身著太醫院的官服,背著一隻藤製藥箱,正在和溫夫人說話。
溫夫人好話說了一堆,又是博同情又是塞銀子,無奈張太醫口頭上表示同情,卻不肯收那些銀子。
溫如玉有沒有病,溫夫人知道,溫如玉自己也知道。
她喊著不見太醫,聲嘶力竭。
“我沒有病,讓他滾!”
“如玉妹妹,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張太醫是郡王好心好意為你請來的,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豈能如此失禮。”
屋內的溫如玉一聽葉娉的聲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這個賤人,居然來看她的笑話!區區八品太醫,她還不看在眼裡。得罪了又如何,誰敢說她!她可是一品國公府的嫡長女。
溫夫人生怕自己的女兒又出什麼驚人之舉,忙道:“玉姐兒,你二哥也是一片好心。他不知情由,還當你真的生了病。”
爾後又對張太醫道:“張大人辛苦,我家玉姐兒原也沒什麼事,隻是郡王疼愛自己的妹妹,著急罷了。”
“大伯娘,郡王確實是好心,也確實擔心如玉妹妹的病情。但郡王更憂心的是祖母的身體,為了避免如玉妹妹再發瘋打祖母…”
“娉娘!”溫夫人聲音忽地拔高,她向來是端莊知禮的,是溫婉大方的,從未有人見過她與人爭執,也從未見過她這麼大聲說話。
溫禦就站在葉娉身後,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態度。
溫夫人的表現無懈可擊,她心中在想什麼沒有人知道,外人能看到的隻是一個愛女心切的母親。
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女兒,與人紅臉合情合理。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女兒,百般遮掩也是人之常情。
張太醫年近七十,這個年紀在平均壽命不長的古代已算是高齡。他像是被溫夫人的高聲量給嚇了一跳,撫著胡須皺眉。
“溫夫人,下官聽你說話似乎肝火太旺,待會下官給你開個方子,你喝上幾天就好了。”
葉娉沒忍住,笑出了聲。
溫夫人臉色僵了一下,很快恢複如常地道謝。
這份鎮定,這份城府,著實讓人佩服。
張太醫摸著胡子搖頭晃腦,“方才下官聽溫大姑娘言語,伊然有了狂躁之相。若不加以調整遏止,恐會耽誤病情。”
“張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
“溫夫人是不信下官的醫術?”張太醫沉了臉,他當年治好了兩位冷宮瘋妃的病,很是風光了一段時日。縱然這些年默默無聞,但他最驕傲的便是自己的醫術。
溫大姑娘所言所語,不論是何原因,確實稱得上狂躁。若是肝火太盛,開些寧神靜心之藥即可。若是旁的原因,還須診斷過後以症下藥。
這般攔著不讓他看診,分明是不信任他的醫術。
“郡王爺,溫夫人不信任下官,還請郡王爺另請高明。”
“既如此,張太醫請。”
明明是溫禦開的口,沒讓張太醫進去。但溫夫人知道,張太醫進出了國公府,有沒有看診都一樣。
溫如玉若不知道溫禦也在,早就衝出來怒斥葉娉了。這個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她,她絕對不會輕饒。
她還不知道自己將被送出京的事,還當自己蟄伏幾日之後便是風平浪靜。等到溫夫人進來後告訴她,讓她去京外小住一段日子時,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娘,我不走!”
“玉姐兒,你聽話出去住些時日,到時候娘親自去接你回京。葉娉變了許多,眼下連我都有些招架不住。你留在京中萬一再與她對上,娘怕你吃虧。”
“她算個什麼東西!”溫如玉恨極。“一個出身低賤的賤人,她憑什麼騎到我們頭上!娘,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娘知道,娘都知道。娘說過,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哪怕曆經曲折也終會是你的。你要等得起,要耐得住性子,更要在時機到來時緊緊抓住。你出京之後好好想想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或許會悟出些什麼。”
溫如玉知道,如果母親都沒有辦法,那就是真的沒有回旋的餘地。所以溫如沁那個賤人風風光光嫁進侯府時,她卻要避出京外。
賤人!
都是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