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和國公府在商議之後,將婚期定在下月中的吉日。葉娉聽到這個消息,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看來那位慶陽郡主,對於嫁人一事頗有幾分迫不及待。
溫廷之那個人除了一張臉還可以之外,再無其它的可取之處,慶陽郡主如此急著嫁過來,難道是饞他的身子?
她想起上次在護國寺碰到對方的事,眯了眯眼。
聽說李碧珠也定親了,還是璋王妃牽的線,對方是璋王妃娘家的一個侄子。還聽說李家人對此極為滿意,沒少在外麵炫耀。
李碧珠會甘心嗎?
若是不甘心……
也不知有沒有好戲可瞧。
葉娉如是想著,更是期待。
天氣漸熱,她除了比以往憊懶些,並無其它的孕期反應。
府裡人少也有人少的好處,清靜且沒什麼雜事。溫駙馬是公爹,又是個鰥夫,當媳婦的自然是避著一些。所以既沒有長輩需要早晚請安,也沒有叔伯妯娌等人需要周旋。
錦恭人那裡無需過問,在那日對方來過之後的第二天,風清已被送出了公主府。一應動作可謂是悄無聲息,未起任何波瀾。
日子清閒而自在,就是略顯無聊了些。
恰在她無聊時,近京的莊子送了東西過來。剛下的鮮果、家禽野味、蔬菜乾貨等來了好幾大車。她將東西分作兩半,一半自留。一半則折做幾份,一份送到了宣平侯府,一份送去葉家,還有一份則是送去了國公府。
自留的那一半該儲存的儲存,該處理的處理,左右公主府有自己的冰窖,一應東西都能妥善保存許久。
新鮮的果子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她麵前,她尤為喜歡那紅到發烏的櫻桃。一顆顆水靈靈的,盛在白玉瓷的果碟中,分外的讓人垂涎。
這東西不好儲存,哪怕有冰窖能鮮食的也不過三五日。餘下的熬製成醬,待天氣再熱時可用來製作櫻桃冰酪。她不無遺憾地想著,因著自己懷孕,到時候恐怕是不能多吃。
好在鮮果無忌,她吃得倒也滿足。
她歪在窗榻前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櫻桃時,溫夫人上門了。人沒有到無名居,而是在前院偏廳。
可能是溫禦的煞氣實在是太重,所有人似乎都有些避諱。
如此也好。
她換了一身衣服,整理一番後出門。
雖是早上,但日頭已然無情。
刺目的光晃得人眼睛疼,所到之處一片白熾。好在一路行去,皆有樹蔭可庇護。那些樹木大多已逾二十多年,樹大根深又枝繁葉茂。肆意生長的樹冠或是如雲或是如傘,在地上映著搖曳的影子。
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大抵便是如此。
那位穿越同仁的婆婆,是個有大智慧的。
可惜多年愛情長跑被人截了道,好比是釀了多年酒進了灰,又或者是精心侍候的花草被蟲蛀了。酒失了原本的滋味,花草也殘敗不堪,除了棄之似乎並無其它的選擇。
當時的長公主,應該是膈應的。
那讓人膈應的人,此時正坐在花廳裡,端莊而體麵地喝茶等人。黛色衣服上繡著芍藥花開,堆砌繁複的發髻用點翠頭麵裝飾,通身的貴夫人氣派,優雅不失華麗。
僅憑一眼之緣,溫夫人給人的印象極好。笑容適宜,言語親切溫和,目光始終帶著恰到好處的真誠。
麵對這樣一個人,葉娉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客套幾句後,彼此重新落座。
葉娉在主位,溫夫人在客位。
偏廳四角都放著冰鑒,涼氣中淡香宜人。中堂掛著一副對聯並幅畫,畫是山河明月圖,對聯則是忠孝禮義的警示之聯。兩邊梁柱上也刻有一副同樣意義的對聯,灌金字體熠熠生輝,應是每年都會重刷金水之故。
或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溫夫人瞧著氣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一些,目光溫和真誠如故。她此次上門並無旁的事,僅是來回禮的。
這些事派個管事婆子便成,她非要親自跑一趟。可見麵子功夫她一向做得極好,若不然也不會多年來賢名一直在外。這樣的人越是相處,越讓人覺得細思極恐。
“大熱的天,還勞煩大伯娘親自跑一趟,侄媳很是過意不去。”
“無妨的,難得你有心,我跑一趟也是應該。”
“眼看著大哥婚期在即,大伯娘指定很忙。下次再有什麼事,派個婆子過來傳話便是,省得大伯娘總這麼事必躬親,旁人還道我這個做侄媳的不懂事。”
“你我原本就是姨甥,親近些才是人之常情,外人隻道國公府和公主府往來密切,又豈會多想。”
溫夫人一直和顏悅色,始終麵露微笑。葉娉報以同樣的微笑,態度和氣勢上未輸半分。二人你來我往,皆是軟刀子來軟刀子去。
不知情的人瞧著,還當她們確實是感情不錯,又哪裡知道她們早已是勢同水火。明麵上雖不見半點火光,暗地底早已是水火不容。
便是這般關係,依然還要做麵子工程。葉娉對於溫夫人這樣的人,除了忌憚以外其實還有一點佩服。
假模假樣的寒暄過後,溫夫人起身告辭。
彆人愛做戲,葉娉更會。
將將把人送出了偏廳,不想迎麵碰到錦恭人。錦恭人說是有事要來和葉娉商議,那雙淩厲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了溫夫人。
既未行禮,也未打招呼,可謂是無禮至極。
溫夫人倒是有禮,如遇故人般喚了一聲錦姑姑。
這聲錦姑姑,讓錦恭人冷笑出聲。
“溫夫人這聲姑姑,我可不敢當。太妃娘娘早已故去,溫夫人這是年紀大了記性不好,還是和以前一樣愛攀親戚。”
錦恭人說的太妃,是王太妃。
王太妃是王家庶女,入宮多年無所出。先帝在位時,她是十三嬪之一的宜嬪。雖算不上得寵,但為人低調有手段,在宮裡的日子還算尚可。那時陳皇後已經不在,安和長公主帶著幼弟在宮中艱難度日。王宜嬪對他們心生憐惜,沒少在暗中接濟他們。
陛下登基後,王宜嬪成了王太妃,備受陛下和長公主的尊敬。因著王太妃的關係,王家的嫡女們常有進宮的機會。
王誠君便是其中之一。
她那時才名在外,人也十分識趣知禮,長公主因為王太妃的關係對她也還算客氣。哪成想長公主正籌備著嫁人事宜時,倒叫她給截了胡。
出事之後,她在長公主麵前痛哭流涕。說自己也是被人算計,說自己如何愧疚又如何難受,還說她不想壞了彆人的姻緣,又說自己年紀小,一直敬著長公主和溫國公,壓根沒想過會出那樣的事。還說隻要長公主一句話,她願意出家為尼。
年紀小?
如今也不小了吧!
這些陳年往事,錦恭人記得比誰都清楚。
如果不是此女年紀比陛下大,王家女進宮的名額怎麼也不會落在二房嫡女頭上。得虧了這一茬,若不然此女若是進宮,怕是會攪得後宮永無寧日。
一想到這麼個東西在長公主麵前討好賣乖,轉眼就和溫國公滾到了一起,她當時比吞了一百吃蒼蠅還難受。
溫夫人臉色不變,道:“錦姑姑還是和以前一樣氣性大,這都多少年了依舊沒改。我念著以前的情分,還願喚你一聲錦姑姑。既然你不願,那便罷了,日後我喚你恭人吧。”
雖然國公府和公主府隔得不遠,但她們算起來實實在在有二十多年未見了。乍然相見,多年前的恩怨似乎從未消散一般。
錦恭人冷哼一聲,“你我哪裡來的情分,溫夫人莫要亂扯。你年紀小不懂事,溫國公這些年怕是也沒好好教你。”
一句年紀小,雷得葉娉外焦裡嫩。
暗道溫夫人當年是不是走的幼齒路線?
還真看不出來。
老夫疼少妻,想不到溫國公居然好這一口。
溫夫人略略抬了下頜,神情依舊不見變化。“恭人年紀大了,應當修身養性為宜。畢竟火氣傷身,最是不利於長壽。”
“溫夫人放心,我且有得活。倒是有些人經年累月地憋著,裝大度裝溫柔,也不知能裝到時候。若某一日沒憋住,讓外人給瞧見了真麵目,豈不是大半生的努力功虧一簣,想來也是可惜得緊。”
“恭人真會說笑,可惜縱有那樣的稀奇事,恐怕恭人也見不著。”
“未必。”
葉娉聽著她們針鋒相對,若有所思。
錦恭人都能看穿溫夫人的真麵目,何況是長公主。所以長公主為什麼不揭穿,為什麼還會成全溫夫人?
從相識相知到相愛,不僅要天時地利人和,更需要歲月的積澱與磨合。而從相愛到形同陌路,有時候原因隻是一件小事,更有甚者僅僅是一句話。
如果她是長公主,她能說服自己放手,但做不到不去計較。或許是長公主的境界太高,非她這樣的俗人所能比。
溫夫人走後,錦恭人臉色略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