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嗇鬼生涯(1 / 2)

距離第一天晚上的大餐已經過去三天了,父女三人的夥食就是從家裡帶的饅頭和燒餅,現在天氣冷,這些東西能夠放的時間也長。

這些乾糧都是不加陷的,因為加了陷的東西除非做的非常鹹,不然也不易保存,而吃鹹口的東西會增加飲水量,這對出遠門的人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會提高上廁所的頻率。

不過臨出門前,老太太給帶了一袋鹹菜和辣醬,佐著這些東西,好歹讓每一餐吃飯的時候沒那麼煎熬。

想著又到了固定吃晚飯的時間,看著袋子裡還剩下半袋的乾糧,實在是很難讓人有胃口。

“吃吧。”

晏金從袋子裡掏出了五個饅頭,爸爸的飯量一般是兩個饅頭,她和妹妹吃一個半就夠了。

看著妹妹懨懨的表情,晏金幫著她把饅頭掰開,又抹了一勺她喜歡吃的辣醬遞到她手裡。

家裡的情況擺在那裡,尤其是買房子欠了挺多錢的事家裡的孩子都清楚,餐廳的飯菜好吃,對比它高昂的價格,也讓人望而卻步了。

“我要一份茄汁牛腩蓋飯和一份杭椒肉絲蓋飯。”

晏褚父女倆的鋪位剛好是左側的上中下鋪,平日裡不睡覺的時候,父女三人都是坐在下鋪的位置的,他們右側位置的下中鋪正好是一對年輕夫妻,看上去家裡的條件不錯,因此在飲食上很大方。

除了每餐都是從餐車買的盒飯,每到站點停靠的時候,也會在中途間歇去站台上買當地特色的小吃和一些新鮮的水果。

每當飯點點時候,自己吃著乾巴巴的乾糧,而對麵的人吃著香噴噴的盒飯,這種折磨才更加熬人呢。

“同誌,給我也來一份茄汁牛腩飯吧。”

正當兩個閨女嚼著乾巴巴的饅頭的時候,晏褚忽然開口也要了一份蓋澆飯。

已經三天了,也不能真讓姐妹倆吃七天的乾糧,中途還是要調劑一下的。

“爸爸,太貴了,這趟花了不少錢了。”

一份茄汁牛腩蓋飯的價格是八毛錢,比起火車餐廳上飯菜的價格來說肯定是便宜的,可是比起它本身的價格,就顯得有些虛高。

心裡盤算著這趟出遠門花的來回路費,加上第一天晚上吃的那頓大餐,算了算總價,晏金都有些發虛。

“這隻是你們第一堂出遠門,總不能讓你們和爸爸一樣總是饅頭燒餅的對付吧,尤其你們還在長身體的時候,總得吃點好的。”

晏褚拍了拍大閨女的肩,這個女兒可能就是因為太年長,總是下意識的照顧弟弟妹妹,謙讓弟弟妹妹,她太懂事,懂事的讓人心疼。

不過什麼東西都是物極必反的,當一個人犧牲成了習慣,而她的好也被當成了習慣,付出沒有回報,總是會心寒的。

晏褚並不是覺得大閨女這樣不好,實在是太好了,這就不那麼恰當了。

“早該這樣了,大哥啊,這些天我們就看你們啃饅頭燒餅了,大人沒事,孩子總得吃一些好東西這樣才不虧著身體。”

那對年輕夫妻看對麵那幾張床鋪的父女終於點盒飯了,忍不住開口說道。

他們是在晏家上火車後的後一站上來的,因此在他們的印象中,這三個父女都是吃饅頭乾糧度日的。

現在火車上自帶乾糧不點盒飯的人不少,隻是晏褚父女三人穿的至少都是體麵乾淨的衣服,不像是那種連盒飯都買不起的家庭。

“不是的,爸爸對我們很好的,隻是家裡就爸爸一人掙錢,還有奶奶和弟弟妹妹,所以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

雖然那對年輕夫妻沒有指責晏褚的意思,可是聽在晏金眼裡,就覺得有些刺耳,仿佛大家會因為這句話覺得爸爸不負責任一樣。

“小妹妹,你家還有幾個弟弟妹妹啊?”

那個拿著盒飯的年輕女人愣了愣,雖然晏金那番話有點指責的意味,她也不生氣。

“還有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爸爸一個人供我們姐弟讀書,很辛苦的。”

晏珍在一旁補充姐姐的話,說完話的時候,看了看自己手裡的饅頭,又看了看爸爸給她們姐妹買的盒飯,心裡頭有些發虛。

她明明知道家裡的條件是怎麼樣的,以前爸爸獨自一人去深城進貨的時候,總是會讓奶奶給他做足一路上吃的乾糧,她們隻是吃了三天的乾糧就覺得受不了,可爸爸就是吃著這些東西,在這條線路上來回奔波了四年。

她們嫌棄硬臥的被子床單臟,但是在此之前,爸爸連這樣的硬臥票都舍不得買,而是選擇買最便宜的站票,或許原本這個時候,爸爸就隻是拿著報紙或是硬卡紙坐在擁簇的車廂裡,想要伸展一下腿腳都困難。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酸甜可口的茄汁肥牛,晏珍心裡就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了。

想著前幾個月以各種理由和爸爸要錢,然後開心的和自己的新朋友在溜冰場玩耍的愉悅,有一種愧疚油然而生。

“那你們家有六個兄弟姐妹了?大哥啊,看不出來你都是那麼多孩子的爸了?”

邊上的人都恍然大悟,怪不得呢,家裡的孩子多,花銷也就大了,尤其聽那小姑娘說的,家裡的六個孩子都在上學,那花費就更止不住了,光是一個人掙錢,怎麼舍得點盒飯呢。

沒人問兩個孩子她們媽的事,從頭到尾也沒見這個人在姑娘的嘴裡提起來過,恐怕不是死了就是離婚了,不論是哪一種,都不是好事。

現在的人淳樸善良的多,沒人為了自己的八卦欲而揭幾個小姑娘的傷疤。

不過一個大男人養著六個孩子,還讓每個孩子都念書,晏褚一下子迎來了很多稱讚和佩服的目光,包括之前那對年輕的小夫妻,也覺得對麵那個不怎麼說話的男人很有些了不起。

不管法律怎麼鼓吹生男生女都一樣,怎麼說婦女也能頂半邊天,在多數人眼裡,女兒總是沒有兒子來的好。

養兒防老,這個觀念都是幾千年前傳下來的了,怎麼可能輕易改變呢。

現在計劃生育了,每個家庭隻能有一個孩子,多少人為了再生一個,連體製內的鐵飯碗都不要了,足以看出華夏人對兒子的執著。

而眼前這個男人生了五女一子,不管他是不是也是對兒子有執念的那種人,但是他能夠在家裡的生活拮據的情況下讓五個閨女全都上學念書,那就說明他是個好爸爸。

再說了,看這兩個閨女對她們親爹維護的姿態,也能看得出來這男人在家裡絕對不是偏心眼的那種,不然閨女能夠那麼護著他?

男人就不說了,邊上的一些女人對晏褚的感官都蹭蹭蹭上漲,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好男人好爸爸。

火車餐廳飯菜的味道好,餐車上的盒飯味道也不差。

那道茄汁肥牛做的酸甜可口,嫩牛肉切薄片經過醃製,再裹上水澱粉,即便經過長時間的燉煮,依舊外酥裡嫩,入口即化,番茄已經被煮成了泥狀,緊緊包裹著牛肉,因為是新鮮的番茄燉煮,味道更偏酸甜,極為開胃。

和在家裡一樣,一有什麼好吃的首先想到的就是全家人平分,因此這盒盒飯即便是晏褚為兩姐妹買的,她們還是很自覺的給爸爸分出了一份。

佐著酸甜的茄汁,乾巴巴的饅頭也不覺得難吃了,加上茄汁肥牛底下早就吸飽了醬汁的白米飯,即便一份盒飯三人分吃,平均下來的分量並不多,每個人卻都吃的分外滿足。

或許是有了中途這一餐的調劑,之後三天隻剩下燒餅饅頭就鹹菜兩個姐妹也沒有太大的不適了。

也或許是那一天因為彆人的話而感觸到的爸爸的不易,就算心裡再覺得饅頭和燒餅的味道乏味,姐妹倆展現在爸爸麵前的,總是津津有味的模樣。

就這樣,一路和平的一直到了火車到站,姐妹倆也總算到了那個傳聞中遍地黃金的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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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晏褚帶著孩子們去的是深城現在很有名的批發一條街。

“十塊錢三件,三十件起批。”

“老板,這種紅色的大衣還有多少貨啊,我要是多買點,能不能有折扣?”

“不買彆碰,那個後生,你剛剛說你要什麼來著?”

這一條街上人潮湧動,叫喊聲此起彼伏。

年末了,是大家最舍得花錢的時候,全國各地的倒爺現在也集中在這座城市,準備買上足足的貨物回到自己家鄉,趁著過年,發一筆大財。

晏褚已經習慣了這樣人擠人,進貨靠搶的氛圍,而一旁的晏金和晏珍姐妹倆顯然沒習慣。

她們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尤其是那些個守在自己攤位前,腰間挎著一個腰包,裡麵鼓鼓囊囊都是錢,唾沫橫飛麵紅耳赤的跟人說話的個體戶老板,微微瑟縮的縮了縮脖子,總覺得那些老板都好凶啊。

現在的深城就是賣方市場,這些貨物你不願意買,有的是其他人願意,他們不用擔心店裡的東西賣不出去,自然就不用對這些外來進貨的商客有好臉色了。

尤其是出什麼熱銷產品的時候,想喝口水都沒工夫,哪裡還有時間擠出笑臉來。

“馬上就要過年了,大紅色的衣服最好賣,不論款式怎麼樣,最後都能賣出去,你們看好了,是不是盯著紅大衣的商客特彆多?”

晏褚一邊拉著兩個閨女往裡麵擠,一邊給她們倆抽空講解進貨的訣竅。

“還有前段時間播出的那部電視劇,裡麵女主角穿的格子襯衫和過膝呢料長裙也很受歡迎,這趟進貨,也能多進一些那樣款式的衣裳。”

因為聲音太多太亂,姐妹倆緊緊牽著爸爸的手,生怕被擠丟了,也不知道那些話都聽到耳朵裡沒有。

“老板,那個款的裙子和襯衫都給我來二十件。”

晏金看著爸爸選中了兩件衣裳,然後和那個正在算賬的老板說話。

“三十件起賣。”

那個精瘦的老板撇了眼晏褚說道,然後就沒再搭理他。

“老板,那就給我來各來三十件,我要是再多買一些,能夠有優惠不?”

每個攤位上都是寫好批發價的,固定價位的一批就放在一塊,為的也是減少攤主被詢價浪費的時間。

“這就是最低價了,你就是買一百件三百件都是這個價懂不懂?”

那個老板估計是被問煩了,瞪了晏褚一眼說道,他這兒的衣服就這個價,眼前這個男人不買其他人也會買,要是開了減價的頭,他能被這一片的商戶罵死。

“對不住對不住,老板那你幫我包一下衣服吧。”

晏褚連連朝那個老板抱歉的點頭,然後從包裡掏錢,結清那六十件衣服的賬單。

那個老板接過錢,臭著一張臉從貨架底下抽出一個尼龍袋,把晏褚要的衣服全部裝到袋子裡,然後隨意地甩給他。

晏金和晏珍姐妹倆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賣東西的人,就是供銷社那些眼高於頂的櫃員也不敢這樣啊。

在姐妹倆的心裡,爸爸一直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他辛辛苦苦撐起了這個家。

她們知道爸爸在外麵掙錢不容易,可從來沒有想過,爸爸掙錢的時候,是那麼卑微。

她們沒想過自己為什麼要用這個詞,可是看著爸爸即便被奚落依舊要腆著臉討好的衝那個攤主笑,她們隻能想到這個詞。

“爸爸,我們可以不買那一家的衣服。”

從人群中擠出來的時候,晏珍憋了半響,扯了扯爸爸的衣服說道。

“為什麼呢?”

晏褚看著二閨女的眼睛,溫和地朝她問道。

“那個老板太凶了,我們可以去買彆家的衣服,反正這條街那麼長,還有那麼多賣衣服的鋪子。”

晏珍覺得爸爸這樣也太委屈了,批發衣服的店多了去了,為什麼偏偏要去那一家受委屈呢。

“傻姑娘啊。”

晏褚笑著摸了摸二閨女的腦袋,然後給她指了指街道兩旁的商鋪。

“同樣都是賣衣服的,你們難道就沒瞧見那一家的生意特彆好?”

經過晏褚的指點,姐妹倆也發現了這一點,那一家鋪子前圍著的人似乎特彆多,即便是那個老板看上去最凶,也沒改變這個現狀。

“這家店的衣服質量比彆家的要強,進價雖然比彆家貴了三四毛,可是一旦拿回去賣,這家進的衣服就能多賣個一兩塊錢,服裝要是進的多,這裡麵的利潤就會上漲。”

“給你們算一筆賬,如果每件衣服都能高出五毛錢的利潤,這六十件衣服能夠高出的利潤就是三十塊錢,既然這樣,被罵幾句,被奚落幾句又怎麼樣呢,我隻是賠了幾個笑臉,這好處卻是實打實的,三十塊錢,足夠咱們家一個月的開銷了。”

晏褚給閨女分析:“再說了,我們做這一行的也要講究口碑,要是人家從你這裡買去的衣服穿上幾次就壞了,誰還會來找你買啊,所以雖然這老板的脾氣臭了些,很多人也願意來他們這家進衣服,。”

“你們今天是第一天來,等看多了,你們就知道了,做這行買賣的,每天麵對那麼多商客,脾氣還真好不起來。”

晏褚每天不動聲色的給閨女講解生意這裡頭的事,接下去的幾天,姐妹倆果然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服裝批發也好,電器手表批發的也好,對她們爸爸這樣的倒爺都是愛答不理的,你再衝著他討好的笑,也不一定能夠迎來對方的一個好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