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好人(2 / 2)

“江姐,我沒事。”

晏褚搖搖頭,可是下一秒打出的哈欠,鮮明地否決了他剛剛說的那個所謂的沒事。

“你。”那個被稱為江姐的中年女人還想再勸晏褚幾句,幾個從門外由人事經理領著過來的警察打斷了她的話。

“你就是晏褚吧,有一起交通肇事致人殘疾的案件,我們想找你核實一下情況。”

這些警察都是衝著晏褚來的,為的還是小半個月前晏褚救下老太太的那件事。

“警察同誌,你們可千萬要調查清楚啊,晏褚為人很好的,那一天他就是看到那個老太太摔倒在馬路上,特地停下車將老太太送去醫院的,人可不是他撞的。”

辦公室裡的同事替晏褚說好話,紛紛表達晏褚往日的為人,絕對不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雖然這些話不一定有用,但至少讓警察對晏褚多一點了解,不至於因為那個糊塗老太太多話,對晏褚有不好的第一印象。

“你們放心,我們警察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麵對著辦公室那麼多人的關切和緊張的眼神,幾個前來找晏褚去警局核實情況的警察都有些咂舌,晏褚的職位在剛剛他們已經了解過了,就是一個普通員工,這些人對他的信任和關切不存在下屬對上司討好的原因,那麼隻能是對方確實人品好,讓所有人都喜歡了。

但是人品好的人也不見得不會做錯事,最終判案還是得靠證據的,幾個念頭在警察們的心裡一閃而過,在和晏褚的領導溝通了一番後,他們帶著晏褚離開了公司。

*****

警隊裡錄口供的房間十分昏暗,四麵石牆,僅有一扇緊閉的房門,和一扇開口極高,麵積卻不大的小窗戶透氣透光。

晏褚並不是犯人,自然不用戴手銬腳銬,他的麵前擺著一杯熱茶,事現在正在詢問他的男警官給他倒的。

“你是說,你那天上班看到符帶娣倒在地上,並且已經受傷,意識混亂是嗎?”

整理著剛剛收錄的口供,男警官問道。

“是的。”晏褚點點頭,那杯熱茶沒有喝下肚,隻是捧在手裡握著。

“在發覺符帶娣受傷,且意識不清後,是你將對方送去了醫院,並且幫她繳納了住院的押金,是嗎?”

男警官的音調不見起伏,平穩地問著第二個問題。

“是的。”晏褚依舊點頭,沒有絲毫猶豫。

“當時在你看到符帶娣受傷的現場,有沒有人能夠替你作證,證明你不是肇事者,而是幫助符帶娣的好人?”

這個問題是剛剛晏褚敘述的時候沒有講到過的,這一次他搖了搖頭:“當時那條路上沒有行人,但是在我將車輛停靠在路邊,下車查看那個老太太的傷情的時候,馬路上開過了好幾輛車,如果找到那些車主,就能證明我的清白。”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那段路還在修建當中,很多路段至今都還隻是簡單的石土壓實而成的,並沒有鋪設瀝青或是水泥,更彆提街道兩旁的攝像探頭了。

尤其那段路不遠處還有一個三岔口,中間小道也多,找到在當時經過那個路段的車輛,無異於大海撈針。

更何況,有些司機開車專心,並不一定會注意到當時在馬路一角發生的事,即便找到了,也沒法給出確切的答複。

“我們會大家那一段路段的摸排工作,早日找到在那個時間段經過過現場的車輛,但是現在符帶娣已經清醒,並且指認出你就是之前撞傷她的人,所以這一段時間內,還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調查。”

男警官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也不知道是相信晏褚的話,還是相信此時還在醫院的那個老太太的。

晏褚點點頭,確認口供無誤後,簽上自己的名字,從警察局離開。

“警察同誌,我媽年紀那麼大了,不會說謊冤枉好人,真的是那個姓晏的把我媽撞到的,你說如果不是他撞的,他憑什麼送我媽去醫院呢,估計就是看我媽落下殘疾了,知道這禍闖大,他不想擔責任所以才說謊的。”

晏褚走出警察局的時候,聽到大廳裡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在那兒大聲嚷嚷,他身邊有兩個民警耐心的安撫他,讓他不要在警察局大吵大鬨,可是收效甚微,警察的禮貌讓那個中年更加有恃無恐,漲紅著臉,用手指著警察局裡麵,唾沫橫飛。

“我家的條件擺在那裡,留下一個殘疾的老娘你知道這對我們家的生活影響有多大嗎,你們可是警察,是用我們納稅人的錢養的,可不能不幫我們小老白姓啊。”

“章先生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出肇事司機,還你們一個公道的。”

警察依舊耐心的勸說。

“誒,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了嗎,就是那個姓晏的撞的,你們不是都把他抓到警察局來了嗎,給他判刑,讓他賠錢,這事不就完了嗎?”

那個男人起紅了臉,很不滿意那個警察的辦事方式:“你們公安局是不是想要包庇罪犯啊,信不信我去找媒體記者曝光你們?”

“章先生,我們警察辦案也是講證據,不能你說抓人我們就抓人。”

警察當久了,能見到形形色色的人,章葆祝這樣對著警察頤指氣使的人並不算少,因此即便心裡不耐,麵上幾個警察依舊好言好語地對他進行勸說。

“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

章葆祝本人並沒有感受到這一點,他瞪大眼睛:“你這話是說我媽說謊了?怎麼他姓晏的說沒撞就沒撞啊,證據呢,拿出證據來,我告訴你,我家親戚可是在市電台工作的,信不信我找他曝光這件事,告你瀆職。”

之後的話晏褚沒有再往下聽,左右他也能想到章葆祝會說些什麼。

晏褚是從另一道小門出去的,正好避開了章葆祝的視線,估計辦案的民警也是被他的胡攪蠻纏給弄怕了,特地不讓他走正門,因為來時晏褚是坐警車過來的,所以現在離開他隻能乘坐公交車回公司,他的那輛桑塔納還停在公司的地下車庫裡。

“晏褚啊,我知道你這些日子煩心事比較多,這樣吧,我做主讓你休一個小假,等你調節好狀態了,再回來上班。”

在公交車上,晏褚接到了公司經理的電話,在電話中,他感謝了經理的體諒,並且欣然應允下了這樁事,在掛斷電話後,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車窗位置的他臉色陡然淡漠,望著窗外人來人往的景色,雙眼放空。

所謂的調節狀態隻是一個幌子,恐怕公司的領導是因為今天警察突然到訪的事心存芥蒂,經理口中的小長假並沒有時間限製,現在他遇到的這些事處理好了,自然可以回去上班,可要是處理不好,恐怕等待他的隻有無限期冷遇,直到他自動辭職的下場。

世態炎涼,但遇到這樣的事,也怪不得領導,畢竟除了你爹媽,沒人會無條件的包容你的所有事,包括領導的這些行為。

隻是對領導們對行為,晏褚感到心冷,同樣也是在所難免的。

目前事情的發展和上輩子一模一樣,晏褚現在經曆的一切,正是上輩子的原身經曆的。

他是一個好人,他的父母也是常規意義上的好人,雖然有一些小毛病,比如心軟,太過包容那些得寸進尺的所謂親戚等,但是他們所作所為的出發點,從來都是向善的。

而這樣的好人一家,在上輩子卻統統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首先是那場因為借車引發的禍事,如同現在的事態發展一樣,車禍中死亡的年輕人的親人統統纏上了晏褚一家,包括主動提出向晏家借車的徐淑芬一家。

他們日日夜夜在原身住的屋子外鬨,吵的同層所有業主都對晏家心生不滿,他們在原身上班的地方鬨,鬨到原身丟掉了工作,甚至在原身找到新的工作後依舊步步緊逼,不依不饒。

原身一家曾經好幾次報警,但考慮到那些人的行為對原身一家沒有實質性的人身傷害,加上法不責眾,最多就將那些人拘留個三五天,被放出來後,那些人的行為隻會更加的肆無忌憚。

最後無奈,晏銀生一家賣掉了原本給原身用來當新房的房子,賠了每戶人家八十萬,才了結了這樁事。

屋漏偏逢連夜雨,晏家的麻煩,並沒有因為這次賠償的告終而結束。

符帶娣是原身救助的老人,可是在她清醒之後,反而誣賴原身是開車撞她,害她致殘的肇事者,符帶娣的子女不依不饒,吵鬨著要原身給一個巨額的賠償。

這件事,原本隻是符家和晏家的矛盾,不知道被誰傳到了網絡上,連帶著之前晏家因為借車引發的賠款風波,一下子成了網絡上熱議的話題。

一邊說撞人了,一邊說沒撞,在沒有任何視頻佐證,也沒有任何人證的情況下,到底是誰說了謊,所有網民各有各的觀點。

但因為之前的誣告事情發生的多了,在案件開始之初,更多的人相信原身,認為他是老太太一家在找不到真正的凶手時拉來的替死鬼,直到關於這件事的爭論在網絡上發展到白熱化的程度時,忽然出現了一個所謂的目擊者。

在那人的指認中,原身是撞了老太太的真凶,對方拿出了一張拍攝時間為案發時間左右,拍攝地位於車禍地點不久的路段的自拍照佐證,因為這個“關鍵性”的人證,原身就成了一個撞了無辜老太太後死不承認,奸詐狠毒的代名詞。

當初網絡上有多少人支持他,後來就有多少人唾罵他,到最後,晏家被要求賠付符帶娣住院期間產生的所有損失,以及她殘疾後的巨額補償,與此同時,原身還被判處了三個月的有期徒刑。

家裡的新房用於償還借車事件的賠償,在沒有多餘存款的情況下,為了刑期不再延長,晏銀生夫婦隻能將現在自住的房子賣掉,剩下的錢一部分用於租房和日常開銷,一部分用於給兒子翻案,他們相信兒子,既然他說自己沒有撞人,那一定就是沒有撞人。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家裡的錢沒了,原身的事情鬨得太大,網絡上全是關於他的□□,加上被判刑,未來的前途全沒了,晏銀生一家的日子,簡直就是天與地的落差。

原身想不明白,他明明做的是好事,為什麼就有人能夠顛倒黑白,將他害成如今的模樣,他想問問那個被他救了的老人,每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她的良心會不會感到虧欠,他也想問問那個給符帶娣做證的人,符帶娣給了他多少好處,讓他忍下心毀了一個無辜人的一輩子。

監獄的生活並不好過,原身性格溫和,又因為常年坐辦公室,體能並不算好,在監獄裡,受儘了欺辱,但是那時候的他還有一個信念,就是他的刑期不長,等從監獄離開,他要自己找到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

隻是,母親杜鵑等意外離世,徹底讓這個本來還堅守著正義雖然會遲到,但絕對不會缺席的青年徹底崩潰了,即便在監獄裡受了那麼多委屈,他從來也不覺得原來他曾經堅守的那些信念,是這麼可笑過。

自從原身坐牢後,杜鵑的情緒就有些失常了,她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錯,如果不是她心軟鬆口將車子借給了侄子,就不會有後來的那些鬨劇發生,如果不是她將車子借給了侄子,兒子就不會用家裡那輛桑塔納開車上班,如果是新車,就會有行車記錄儀,不用擔心被那個惡毒的老太太一家誣告。

她認為如果不是她,就不會有後來的種種悲劇發生。

晏褚是老來子,杜鵑生他的時候年齡已經不小了,五六十歲的人本來就是某些疾病發生的高峰期,在晏銀生注意不到的時候,杜鵑患上了老年癡呆,每天念叨來念叨去的就是關於兒子的事,而且喜歡一個人在街頭晃來晃去,嘴裡念念有詞。

她在原身做好事的那條街頭等著,等著有一天一個青年好心救助白眼狼的時候,提醒他,讓他不要堅守她這個母親曾經教他的良善和正義。

也就是在那條街道,杜鵑因為不知道什麼原因衝向了馬路,被急駛而來的車輛撞飛,永遠的死在了自己的愧疚當中。

原身在監獄裡,看著來探監的父親一下子蒼老猶如八旬老人,聽著他訴說著母親離世的意外,一夜之間,這個曾經善良的青年,徹底迷失在了黑夜之中。

三個月後,原身刑滿釋放,在跟著父親吃了一頓飯,又去墓地給母親上完香後,在當天夜裡,原身去了他大伯母家,用水果店買的西瓜刀將徐淑芬連同晏金生一塊亂刀砍死。

晏金生在死之前苦苦哀求,原身絲毫沒有心軟,對著房間內濺了滿牆的鮮血和地上的死屍碎肉,他慢條斯理地進了浴室,洗了個澡,換上了他從網上買的煤氣工的衣服,然後扛著晏金生家的煤氣桶離開。

他知道符帶娣家在哪兒,符帶娣跟著長子章葆祝住在城中村裡,那一片的房價巨高,但遲遲等不來拆遷,章葆祝的房子是當年房改時買的單位福利房,並不大,在城中村一幢小三層的二樓,其中三間房,是屬於章家的。

原身扛著煤氣桶上了二樓,敲響了章家的房門,在看到房內一一目了然悉數在場的章家人後,對著他們驚恐的眼神,原身笑著,點燃了煤氣罐,一瞬間,劇烈的爆炸聲響起。

原身用一場轟轟烈烈的爆炸,帶走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同樣也帶走了他認為的罪惡。

隻是這件事的影響遠沒有結束,城中村的布置本來就不合理,一個煤氣桶的引爆同時也帶動了不遠處臨時搭建的小廚房的煤氣爆炸。

加上各種違規搭建的密集建築,一場大火在城中村內蔓延開來,無數人哀嚎,無數人在這場火災中死亡,燒傷,原本一個家庭的悲劇,引發成了無數個家庭的悲劇。

這一點,或許是原身沒想到的,或許他想到過,但是那時候已經墜入黑暗的他,已經完全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