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敬近來總覺得國師大人有些不對勁。
譬如, 以往並不重口腹之欲的大人如今每每用晚膳時, 便要多幾道菜, 而他以往的口味分明是偏清淡一些,但近來的飲食卻明顯總有那麼幾道重辣的。
譬如,大人手裡常常翻看的書卷, 也與尋常的書卷有所不同,衛敬有時走進書房裡向其稟報一些事情時,偶爾小心抬眼, 便看清了那與尋常書卷並不相同的書封,那樣的印刷技藝, 放眼這整個大周朝, 還未能有人能做到。
再譬如大人書房中總是莫名出現在那向來空著的青瓷花瓶裡的花枝。
有時是一枝菖蘭,有時是一枝紅山茶,有時是一枝蕙蘭……甚至還有一些衛敬根本叫不上名字的花。
每每出現,卻都隻是單獨一枝。
在國師府裡,衛敬不是守在主院外, 便是守在衛韞的房門外, 他也從未見過這樣的花枝是何時擺在那兒的。
他分明,也從未見衛韞拿著那些花枝進屋。
但……那些花枝又是何時出現的?衛敬心中縱有千般疑問, 也總是不敢輕易出口。
心裡裝著事情, 衛敬站在書房門外, 不經意地抬眼時,便見不遠處有一抹茶色身影正往這邊走來。
是南平侯府世子,齊霽。
衛敬當即偏頭, 對門內道:“大人,世子爺來了。”
當齊霽走進書房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他那花瓶裡的一抹亮色。
他像是看到了什麼稀罕物件似的,當即走了過去,嘖嘖出聲,“延塵兄,你何時轉性了?就你這沉悶慣了的書房裡,竟還多添了這一枝春色?”
衛韞抬眼,瞥見他伸手的動作,他眉頭一皺,嗓音微冷,“不要亂碰。”
齊霽的手下意識地頓了一下,倒真有點不敢碰了。
“衛延塵你竟這般小氣?”齊霽偏頭看他。
“有事?”衛韞揉了揉眉心,聲音裡流露出幾分疲態。
齊霽一見他這副模樣,神色便陡然多了幾分正經,他道,“你這幾日忙得不可開交,此次還被信王拉下了水,陛下那邊,你可有打算?”
衛韞聞言,扯了一下嘴角,眼底情緒很淡,幾乎沒什麼波瀾,“要什麼打算?隻要我什麼都不做,什麼火便都燒不到我身上。”
齊霽聽了他的這句話後,卻忽然道:“可你真的……會什麼也不做?”
像是聽出了他這話裡的幾分深意,衛韞定定地望著他,“你想說什麼?”
齊霽掀了掀唇,“沒什麼。”
像是始終被一種莫名的香甜氣息縈繞著,齊霽多嗅了嗅,最終目光定在了衛韞書案上的一隻打開的紙盒上。
他當即走了過去。
在看見裡麵的酥心糖時,他那雙眼睛一亮,直接伸手。
衛韞瞧見他的動作,直接揮開了他的手,並將盒子迅速合上。
???
齊霽被他一係列的動作給弄得一愣一愣的。
“衛延塵你是怎麼回事?連塊酥糖都不給我吃?”他咬牙,拍了一下書案,“再說了,你不是不喜歡吃這些麼?正好,我替你都解決了!”
說著,他便又伸出了手。
“不必。”衛韞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打開他的手,並把盒子往裡側挪了挪。
“……”
齊霽瞪著他,“衛延塵你這麼做合適嗎?!”
“你可還當我是你的摯友?”
衛韞搖頭,“未曾。”
“那你把我當什麼了?!”齊霽氣得叉腰。
“救命恩人。”
衛韞抬眼,看向他時,一字一頓,聲音裡莫名帶著幾分惡劣的調侃。
“……”齊霽被哽住了。
瞥見他那副模樣,衛韞像是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後便在齊霽再一次亮起來的目光中,他打開了盒子,從中取出了……一塊酥糖。
“就一塊?”齊霽的目光忽然黯淡。
“怎麼?不想要了?”
衛韞作勢要將那塊酥糖重新放回盒子裡。
而齊霽瞧見他的動作,便連忙擺手,“本世子可沒說不要!”
然後他便迅速伸手,從衛韞的手裡搶來了那塊酥心糖,喂進了自己的嘴裡。
大周朝可沒有這樣的酥糖。
自從上一回齊霽在衛韞這裡吃過一塊之後,便再也沒有找到這樣的酥糖。
說起來,這可真是一種令人流連的味道。
然而幸福總是短暫的,一塊吃完,齊霽又盯上了衛韞手邊的盒子。
“……”
衛韞索性直接將盒子鎖進了書案旁的匣子裡。
眼睜睜地看著衛韞的這些舉動,齊霽又一次咬了咬牙,“衛延塵,我以前怎麼沒有發現你竟是這般摳門之人?”
“世子若是無事,還是儘早回去的好。”
衛韞站起身來,漫不經心地磨了墨,拿了毛筆,在鋪展的宣紙上落下幾筆。
齊霽一揮寬袖,轉身便走。
但當他快要走到門口時,卻忽然停頓了。
方才還忿忿不平地神色驟然平靜下來,甚至變得有些莫名地複雜。
忽的,他開了口:“衛延塵,你做這個國師,究竟是為國,是為陛下,還是為了你自己?”
他回頭,看向站在書案後,穿著一身紺青繡銀紋長袍的衛韞,“兩年步步為營,你來郢都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縱然齊霽向來沒有什麼入朝堂的心思,但他除了是郢都人儘皆知的閒散世子之外,也是天下聞名的才子。
他無心朝堂,卻並不代表他不清楚朝堂之間的無聲爭鬥。
身在各路風雨之外,但他的心,卻猶如明鏡。
即便他當年確實是救了衛韞,但至今,他都全然不清楚衛韞的來曆,更不知道他來郢都,入朝堂,究竟是為什麼。
或許,齊霽心裡早已隱隱有了一個猜測,但,他並不願去深想。
但見衛韞那雙深沉的眼,齊霽笑了一聲,未待他答,便道:也罷,正如你所說,有些事,我不知道,才是最好。“”
即便有時,他也會忍不住想要深究,但一見衛韞,他卻又歇了心思。
齊霽搖搖頭,轉身便走。
而衛韞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那雙眼睛裡多了幾分晦暗的影子。
若他猜得不錯。
齊霽應該是一早便看透了他當初為引啟和帝而刻意設的局。
但……他卻始終隻字未提。
對於這位南平世子,衛韞心中始終裹纏著許多複雜的情緒,有感念,亦有幾分愧疚。
他深知齊霽已將他視作知己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