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孚清之死的真相徹底查清的這天, 衛韞便立即進了宮,在潛龍殿裡麵見了啟和帝。
“愛卿都查清楚了?”
啟和帝以拳抵唇, 咳嗽了好一陣,方才開口道。
衛韞低眼, 淡淡應, “是。”
而後, 他便將衣袖裡的折子抽出,看向了站在啟和帝身旁的德裕總管。
德裕小心地瞧了啟和帝一眼,而後在弓著身子,走下來接過衛韞手裡的折子, 轉身又步上台階, 走到啟和帝身側,手高過頭頂,將折子奉上。
啟和帝手裡拿著一方錦帕湊在唇邊,時不時仍咳幾聲,他掀了掀眼皮, 連伸手拿過奏折的動作都有些憊懶, 胸腔裡一直有雜亂的聲音時隱時現。
彼時, 大殿裡忽然靜謐下來,除卻啟和帝偶爾忍不住的咳嗽聲之外, 便再也沒有旁的聲響。
站在那兒的德裕總管,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也是此時,啟和帝在終於看清那奏折上的內容之時,他那張褶皺遍布, 老態已顯的臉頓時神色一沉,那奏折瞬間便被他扔了出去,奏折的邊角很硬,劃過了衛韞的臉頰,留下了一道淺顯的血痕。
但衛韞仍站在那兒,連纖長的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
“國師你這是何意?”
啟和帝冷哼了一聲,一掌拍在了案上,“朕命你查此案是信任你,可你查來查去,卻是查到了朕的頭上?!”
此話一出,當即震得站在一旁的德裕總管頓時伏低了身子。
而衛韞在聽見這位帝王滿含怒意的這句話時,他隻是微微低首,嗓音仍舊如舊冷淡平和,“陛下是要臣查明真相,臣便遵陛下旨意,給您一個真相。”
啟和帝在聽見衛韞的這句話時,他沉默半晌,竟怒極反笑,“好啊,你衛韞可真是朕的好臣子啊!”
“陛下想讓臣查的真相是什麼?”衛韞忽而抬首,看向那位站在上首處的帝王。
如果按照大理寺卿何明瑞那裡提供的經由督查院裡送來的所謂密報來查下去,怕是此時該呈與啟和帝的“真相”,那殺害吳孚清的幕後之人,便會是信王。
這是啟和帝要的結果。
卻並非是真相。
啟和帝之所以殺吳孚清,是因為他發現了這位一直被自己視為近臣的吳侍郎,竟已開始在為啟和帝駕崩之後的自己的仕途做打算。
一個在他麵前表現得如此深信長生仙道,願為他監督煉丹事宜的忠臣,卻原來,已在暗地裡與他的兩個兒子暗中往來。
這怎麼能令啟和帝不惱?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即便這兩人,是他的親生血脈。
但這樣的理由卻是無法擺到明麵上來的,所以他便派了人去殺吳孚清,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派去的人甚至還事先給吳孚清的小妾端給他的茶裡下了毒。
但當時,吳孚清就坐在書房裡,啟和帝的暗衛殺了吳府的所有人,但唯獨要對吳孚清下手時,他按下了椅子上的機關,自己落入了通向密室的隧道裡。
機關被毀,暗衛進不去隧道,隻得折返宮中。
而在吳孚清的密室裡擺著的許多種為了以防萬一而保存的各種解藥被吳孚清一一試了個遍,卻依舊無法解掉他身上的劇毒,隻能替他延緩毒發的時間。
吳孚清恍惚逃離密室時,已經神誌不清,最終,他死在了郢都最熱鬨的長街之上。
他偏死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於是這件事,便不得不擺到明麵上來。
朝堂上有許多的猜測,大多有啟和帝暗中的推波助瀾,若不是往信王身上引,便是往衛韞的身上引。
而啟和帝之所以命衛韞查案,也多少存了些試探的心思,更是想借衛韞的手,來將信王重新遣回封地。
他已經習慣將諸多的黑鍋,都讓這位國師替他背負。
他也在醞釀著,有朝一日能夠折斷這仿佛從不曾低眉的清傲少年郎的脊骨,更要奪過他手裡的驍騎令。
這首要的,
他便是要令衛韞成為朝堂之中,甚至是天下人唾棄的奸臣。
啟和帝很清楚,人心的猜忌與偏見,便是刺穿這樣一個看似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之人的利刃。
但他卻不知,自己到底是錯算了。
他眼前的這位年輕的國師,從不在意他人,更不在意自己。
所以於常人而言的刀鋒利刃,於衛韞而言,卻始終是不痛不癢。
走出潛龍殿時,衛韞一步步地走下白玉長階,凜冽的風吹得他寬大的衣袖獵獵作響,更拂過他的臉頰,帶著考幾分寒涼。
吳孚清的死,終究未能算到信王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