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霽早該死在幾年前宮變前夕, 信王的私牢之中。(百度搜索 d O W N每天看最新章節.)
城外明明已有了衛韞專為他立下的墓碑,而那墳塚之下躺著的, 也的確是他的軀體。
但不知道是因為什麼,齊霽在身死之後,魂魄卻始終未能踏入九泉,亦不見傳聞中的忘川。
他清醒過來的時候, 便已隻剩靈魂虛體,遊蕩在皇宮之中, 卻始終無法越過那朱紅的宮牆。
齊霽待在宮中, 親眼目睹了他曾以心相交的好友衛韞逼著將死的啟和帝寫下了一道傳位昭書,而啟和帝駕崩當日,他也在場。
便是齊霽,也未曾料到,衛韞竟會是當年榮極一時的衛家的人。
也是這個時候, 他才終於明白,衛韞這多年來, 以命作賭,在這郢都裡步步為營, 為的究竟是什麼。
但最令齊霽驚愕的, 是他發現自己竟然從來都小瞧了那位和毓公主。
她雖是女子, 卻一直藏著敢與她那兩位皇兄相爭的巨大野心。
當初的和毓公主,成了如今的永興女帝。
這是齊霽無論如何都未曾料到的事情。
齊霽當初在知道《璞玉》、《句芒》這般驚世之作背後的那人, 竟是那位養在深宮中, 即將被作為信王手中的棋子, 遠嫁易丹的和毓公主時,他便已經驚掉了下巴。
他更未料到,最終她竟會越過她那兩位皇兄,成了這大周唯一的女帝。
齊霽作為遊魂,在這皇宮之中一連待了好幾年,沒有人看得見他,也沒有人聽得見他說話。
他沒有實體,就連瞧見禦膳房送到趙舒微麵前的那些珍饈美食,他都沒有辦法吃到。
但也是這幾年,齊霽也逐漸了解了這位女帝許多不為人知的一麵。
齊霽見過她屏退眾人,伏案寫作的認真模樣,而在她的筆下,總是一段又一段波瀾壯闊的江湖風雲,她似乎總喜歡寫那些遠離廟堂,快意恩仇的故事。
但這些書稿最後,卻都被她放在了匣子裡,從她成為皇帝的那一刻起,這些書稿便注定隻能塵封在她案前了。
齊霽閒得無聊,於是他偶爾便會在趙舒微寫作時,待在她身後看。
追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無論在哪個時空,都是這樣。
眼見著花了一年的時間,趙舒微才僅僅寫了十幾章,齊霽有點著急了。
好不容易等來了她終於肯提筆再寫,可那晚,他卻見她是一壁打著瞌睡,一壁寫寫下來的。
僅僅隻有幾百字,可能是因為困極,所以她那幾百字寫得簡直就是不知所雲,還被齊霽瞧出了幾個錯彆字。
但也是在那一晚,齊霽發現自己竟然可以觸碰到許多的物件了。
他狂喜,但因為始終惦記著趙舒微亂寫出來的那幾百字更新,還有錯字,他當夜就用了朱砂筆,把她寫的錯字給圈了出來,還寫了兩句話,希望她能夠端正寫作態度,好好更新。
當趙舒微知道這個膽敢糾正她的錯字的人,竟然是早已死去多年的齊霽時,堂堂一國女帝,還是難免後背發涼。
如此靈異的事情擺在她眼前,倒教她也顯露出了如今已鮮少示人的女兒家的情態。
一開始,趙舒微看不見他,也聽不到他說話,所以每每她開口對著空蕩蕩的內殿裡說話時,她就會親眼看見自己案前的毛筆自己在紙上開始一筆一劃地寫字。
趙舒微也曾命欺霜去尋南平世子齊霽生前留下的墨寶來比對過,字跡如出一轍。
如果說這個時候趙舒微心中仍對齊霽的身份存在著諸多猜疑,那麼當她某天下了朝回來,準備睡個回籠覺再處理政務,卻瞧見了那一抹站在殿中的書案前,正在擺弄著她的匣子的煙青色身影時,心頭的懷疑便瞬間消磨隕滅了。
齊霽究竟為什麼會在死後,靈魂一直困於宮中,不得輪回?
無論是他,還是趙舒微,都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他們哪裡知道,趙舒微如今已是人間帝星,天子之氣是這世間最寶貴的靈氣,無形之中便替齊霽養好了魂魄。
而他雖身死,但九泉之間卻並無他的名姓,這便也算是地府的失職。
趙舒微日日供在潛龍殿裡的那塊玉璧也並非是普通的玉璧。
那本是南平侯府的物件,是齊霽收藏的數千件玉器中的一個,在南平侯與南平世子相繼被害之後,南平侯府亂成了一鍋粥。
在宮變最亂的時候,府裡有人偷竊了齊霽生前的物件,拿出來變賣了不少。
而這玉璧陰差陽錯的,便到了趙舒微的手裡。
在齊霽清醒過來的時候,他便發現玉璧上頭綁著的紅繩,始終連著他的左手手腕,如一道緋紅的流光,無論他身在這禁宮中的任何地方,那紅繩便始終牽引著他。
幾年下來,齊霽發現自己的身形也漸漸地沒有之前那麼透明了。
但是齊霽還是有點不大開心。
他總覺得被玉璧牽著的自己有點像之前侯府裡管家養過的那隻來福……
自從趙舒微可以看見齊霽之後,她除了每日上朝,處理積壓的政事之外,仿佛終於多了一些喘息之機。
齊霽擅書畫,便是連趙舒微也自歎弗如。
而他在金石方麵也諸多研究,更有許多趙舒微從不曾聽過的新奇見解,他甚至還大方地將自己藏在南平侯府的古籍在哪塊地磚下頭,都告訴了她。
最令趙舒微覺得好笑的是,每當她用膳之時,齊霽總會在一旁眼巴巴地瞧著她,然後一直咽口水。
像是因為這樣的他,趙舒微連吃飯都能比往裡再多吃一小碗。
“我也想吃……”
每當這種時候,齊霽總會歎息一聲。
他向來是一位溫潤君子,但如今美食在前,又或是當著趙舒微的麵,他很多的時候,也總會多添幾分屬於孩童的幼稚。
又或許,那場生死大劫,終令他變得有些不太一樣了。
趙舒微忽然覺得,齊霽好像在許多方麵,都已算是她的知己。
除卻繁重的國事之外,趙舒微也喜歡研讀古籍,收藏金石玉器,甚至是下棋作畫,煮茶飲酒,而在這些方麵,齊霽也尤為鐘愛。
他不愛仕途,不愛權勢,唯有珍饈美食,人間煙火,才是他最貪戀的。
這一年,國師衛韞的兒子衛昭已經四歲,女帝趙舒微已經有二十四歲,但她至今,仍舊孤身一人,似乎還沒有要迎一位皇夫進宮的意思。
朝中的臣子已經開始輪番上陣,苦口婆心地勸著陛下早日成婚,綿延子嗣。
弄得趙舒微厭煩至極。
但國師衛韞卻好似從來都不打算插手這件事似的,不論朝堂上的那些臣子上演怎樣的戲碼,衛韞都始終雲淡風輕地垂著眼簾,似乎是半點兒都沒有想要開口的意思。
趙舒微沒有辦法。
最終還是鬆了口。
但這天當她回到潛龍殿裡的時候,便發現由臣子送上來的各家公子的畫像,竟都被點上了大顆大顆的媒婆痣。
“……”
趙舒微一張張翻下來,眉頭皺得死緊。
“齊明煦,你這是做什麼?”
她冷眼瞧著那位站在窗邊兒正往外看的年輕公子,將那一遝畫像全都扔了過去。
但她身為女帝的威嚴似乎在他這兒並沒有什麼威懾作用。
齊霽仍然是笑著的,“這些人裡頭我可認識不少,陛下要我跟你講講他們在花樓裡找過多少姑娘嗎?”
作為曾經郢都有名的紈絝,齊霽認識不少世家子弟。
當年他還活得好好的時候,有好些個都成了親,孩子都有了,如今這裡頭卻還夾著他們的畫像,看來為了成為女帝的皇夫,他們連妻兒都不要了。
“看來世子也是那兒的常客。”趙舒微扯了一下唇角,語氣似有些意味不明。
齊霽在聽到她的這句話時,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朝她伸出了三根手指,解釋道,“我可就去了三回啊,還是被生拉著去的,就聽了三回曲兒而已……”
趙舒微也不知道是信了沒有,隻是彎了彎紅唇,並未再多說些什麼。
齊霽瞧著她拿起一旁的奏折開始看,他靜靜地待了一會兒,像是沒忍住,他還是開了口,“你決定要成親了?”
“朕已經沒有什麼可拖延的理由了。”
趙舒微低眼看著手裡的奏折,像是停頓了一下,她又道,“也沒有什麼再拖下去的必要了。”
成為帝王,便注定她此生要舍棄諸多在意的東西。
齊霽聽了,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他在瞧見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緋色痕跡時,他又定定地望著擺在一旁的玉璧良久,他喉結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再開口。
光武將軍家的嫡子似乎是頗受朝臣看好的人選。
近來禁宮之中,已多有傳言。
齊霽偶爾隔著軒窗,便會聽到某些宮人的談論聲。
而這段時間以來,趙舒微發現,齊霽似乎極少開口說話,有時他靠在窗邊一坐,便是一天。
他想伸手去接灑進窗欞的陽光,卻始終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到底,他隻是一抹遊魂罷了。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人之間,已不再無話不談。
在要擬旨的那日,趙舒微坐在潛龍殿裡小半天,跪在底下的鄭翰林一直小心翼翼地垂首,不敢抬眼去多看一眼坐在高位的那位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