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出行不是小事, 何況還是去江東,哪怕曹操點了頭,朝中也得再討論一輪。
曹操覺得太子地位再尊貴, 圈起來養著也會養廢,所以力排眾議讓曹丕出去走走。
等曹丕鍛煉起來了, 他可以稍微放手讓曹丕試著監國,自己帶人去行宮住幾個月。
要知道他登基這麼久,連皇城都沒出過幾次, 可把他悶壞了,偏他還不能和旁人說起。
不過不知怎地,曹丕一行人出發之後, 曹操竟連著幾天沒睡好。
一開始隻是醒來時覺得十分疲累, 後來夜裡的記憶漸漸清晰起來,他才發現自己一直在做夢, 夢的開始都是自己滿臉涕淚地向天禱告,說希望老天能讓愛子活下來。
哪個愛子?
曹操自己也不清楚,隻知道自己傷心至極,恨不能以身代之, 甚至求告於自己根本不相信的鬼神。
他離開祭台往回走, 很快看到榻上雙目緊閉的孱弱少年, 記憶一下子明晰起來――
那是他的倉舒啊!
倉舒這一病,就沒再好起來。
他一怒之下把原本準備帶回來給倉舒當玩伴的周不疑殺了。他的神童兒子沒了, 這個荊州神童憑什麼活著?
後來的一切,都沒有倉舒的存在了, 他慘敗於赤壁, 失了半個荊州,丟了整個益州, 到後來連漢中也進退失據。
漸漸地,郭嘉走了,荀走了,荀攸走了,夏侯淵走了。
他也老了。
他該走了。
隻是在夢裡他沒走,而是漂浮於空中看著次子曹丕以魏代漢,登基為皇。
這個兒子一向有野心,且能隱忍,終究還是從劉協手中奪過了天下。
曹操就這麼靜靜看著時光飛逝,忽然有一天他聽到曹丕對周圍人說道:“家兄孝廉,自其分也。若使倉舒在,我亦無天下。”
曹操忽地想到自己已經許久沒想起過這個兒子了,倒是曹丕還記得。幾乎是一念之間,天地便鬥轉星移,他眼前的一切也變得極為陌生。
一聲啼哭喚回了曹操的注意力。
曹操走過去,隻見一個小小的娃娃被身穿綠衣的女子抱了起來。這些人的打扮很相似,還都奇怪得很,瞧著不似還是他們那個時代的人。
曹操聽著娃娃嘹亮的哭聲,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瞧見的卻是個醜不拉幾的小孩。
小孩過了哺乳期,他的父母就冷靜地商量離婚之事。到小孩要上戶口的時候他父親才想起給他起名,隨手擬了個“衝”字為名。
這小孩叫曹衝。
曹操憶起當初緊閉起雙眼的愛子,不由跟得更緊。
這是他的倉舒嗎?
小孩一天天長大,因為父母都不在身邊,所以他看起來非常安靜。
即便如此,小孩依然是個非常善良的人,他會體貼傭人的不容易,會禮貌地與每個遇到的人打招呼,會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甚至會收養無家可歸的貓貓狗狗。
隻是偶爾他會貼著窗,安安靜靜地看著彆人的父母牽著孩子往返。
若是這時候的小孩隻是讓人心疼的話,小孩那些個亂七八糟的親友就是讓曹操憤怒了。
這些人怎麼可以這麼對待他們的倉舒?沒看到他們的倉舒是多乖一孩子嗎?!
饒是曹操不信什麼天命,還是忍不住再一次向天禱告:讓倉舒回來吧,讓我們的倉舒回來吧!隻要能讓倉舒活下來,要我們做什麼都可以!
不知是不是老天聽到了他的心裡話,那個陌生的世界漸漸從他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籠罩在蒙蒙細雨中的鄴城。
建安十二年春天,重病的倉舒緩緩睜開了眼。
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曹操猛地驚坐起來。他舉目四望,發現四周的陳設仍熟悉無比,與平日裡沒什麼兩樣。
隻是那夢裡的一切太過真切,讓他無法把它當做是一場夢。
原來,所謂的“桃花源”竟是這樣的存在。
那地方雖是樣樣都好,人情卻淡漠至極,至少對倉舒來說從來沒有什麼“黃發垂髫,怡然自樂”的快活,所以他們的倉舒還是回來了。
老天把他們的倉舒送回來了。
怪不得這小子上回一問就哭,原來是投錯過胎,跑去當過彆人的兒子,最後發現還是他這個爹好!
想到此處,向來勝負欲極強的曹操覺得有被滿足到。
曹操從榻上起身,走到輿圖前看了看,心裡想著曹丕他們也不知走到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