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記起來了。”
顧素未的聲音並不大,可聽在楚子闌耳中卻如同驚雷乍起,叫他整個人都愣住。
“素素……”
“我記得我以前就說過。”顧素未語氣微凝,“不要這樣叫我。”
說著,顧素未從床榻上下來,徑直走到房中間的椅子前坐下。
楚子闌看著她,卻罕見地沒跟上去,而是依舊坐在床榻邊,隻是麵上的神情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楚子闌,你知道我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顧素未唇邊勾起一抹不帶感情的笑意,接著直視著對方,緩緩道,“我最後悔,當初你統一大陸時,我沒有及時離開。”
若非她想著對方初統大陸,尚有許多隱患要處理,不顧族人極力勸說選擇留下幫助對方,也不會有後來的事。
楚子闌聽得她這麼說,雙手猛地握緊,爾後道:“你非要,這樣不留情麵?”
那是他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光,可到了對方那裡,卻成了最後悔的事。
“情麵?”顧素未唇邊弧度壓下,“你對我用拘魂術時,可想過情麵?”
那時的她一心是怎麼維係分裂割據了多年的大陸的穩定,從未注意到,那個被她收為徒的人對她的越來越詭異的心思,和越來越放肆的眼神。
她是飛鳳族的祭司,生來就無心,更沒有感情,所以當她意識到不對時,許多事早已失控。
彼時的她因為不再想同對方做無謂的解釋,最終不顧對方的挽留,離開了大陸回到寒鴉山。
她以為,楚子闌對她隻是一時的迷戀,日子久了自然會逐漸淡忘,可對方之後的舉動卻讓她覺得自己把事情想得過於簡單。
當初星儀顯示楚子闌是唯一能讓大陸真正統一的人,所以她才會選擇助他,隻是她未料到,這個野心勃勃的商寧國之主最終會變成一個瘋子。
而這個瘋子還是她縱容出來的。
飛鳳族曆來獨立於大陸之外,不屬於任何國家,族中所在的寒鴉山更是極難找到,而正是因為一統大陸後,一切都塵埃落定,羽翼已豐的楚子闌才會循著蛛絲馬跡找到了寒鴉山。
若非顧素未早在山腳布下陣法,隻怕進來的就是商寧國大軍,而不是隻有幾個暗哨了。
便是如此,她也沒想過,對方竟會對她用拘魂術。
饒是楚子闌將她困在這裡的那天夜裡便聽得她親口說出拘魂術一事,可眼下聽來還是覺得愕然。
“你怎麼……”他看著對方,“安延國國師分明說過,這是秘術,旁人無從得知。”
安延國是當初商寧國最強勁的對手,隻因安延國有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國師,便是那時的楚子闌野心勃勃且能力卓絕,可若非後來顧素未助他,雙方交手中勝的隻怕是安延國,而不是他。
“那國師說的沒錯。”顧素未道,“拘魂術是秘術,整個大陸除了他幾乎無人知曉,可他應是未同你說過,他……原本也是飛鳳族中之人。”
“什麼?!”楚子闌猛地一怔,而後忽地想起,那時他聽說安延國師有一獨門的秘術時,他特意去看了已成俘虜的對方,而見到他後,國師的第一句話便是“若非得她相助,這大陸便不會屬於你”。
那時的他並未多想,隻因顧素未助他一事,整個大陸皆知。可眼下細想才忽覺不對。
那國師當聽了他的目的後先是一愣,而後毫不猶豫地決定將拘魂術一法傳與他,最後更是說了一句他一直未想明白的話。
“我這一生,永遠在她之下,臨了了也該讓她知道,受製於人是怎樣的滋味!”
思及此,楚子闌抬頭看向顧素未:“他與飛鳳族,與你有何關係?”
“他是我的主祭,在族中聲望僅次於我,可他貪心不足,總想著拉下我,取而代之。……拘魂術確實是他的獨門秘術,連我也不會,他便是覺著自己有了這層依仗,故而動了彆的心思,最終被我發現,逐出飛鳳族。”
顧素未其實也沒想到,對方離開飛鳳族後竟會成為安延國國師,而後更是同她爭鋒相對。
“他恨你?”
“也許吧。”顧素未聲音還是那樣平板毫無起伏,“我並非他,如何得知他的心思?”
楚子闌看著她這副模樣,忽地自嘲一笑:“你並非不知道他的心思,而是懶得細想,就像對我一樣。對你來說,所有人都可有可無,任何人的心思你都不在乎。”
此時的楚子闌才想起來,為何當初那國師說到顧素未時眼中的神情他看起來會那樣熟悉。
因為同他一般,國師的神情,與其說是恨,倒不如說是求而不得選擇玉石俱焚的瘋狂。
“你不會如願的。”那國師同他道,“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不管用怎樣的手段,她永遠是她,得不到就是得不到。”
那時的他根本聽不進這樣的話,時至今日才明白,國師所言非虛。
可是他不甘心。
楚子闌站起身,走到顧素未麵前:“我的記憶中,上一世,你分明是對我有情的,為什麼,隻是重來一次,你就都變了?”
聽他這麼問,顧素未便也抬頭看向他:“上一世,我確實心悅於你,因為那時的我沒有這些記憶。……如果我沒猜錯,上一世你是在我逝世的前一刻才終於成功撕裂時空轉世來到的。而這一世,一年前你退了朝回到紫宸殿之後忽然昏迷,自那時起你便再次重來了吧?”
這也是為什麼上一世的楚子闌素來視她於無物的原因。
至於為什麼對方用了拘魂術後,和她同時轉世,上一世卻比她晚來這麼多,她就不得而知了。
顧素未又道:“這一世,我重生後雖未記起那些事,可許是因著你的到來……”
“你是說,因為我?”楚子闌未待她說完,便猛地打斷她的話,“因為我所以這一世你才變得同以前一般沒有感情?!”
他的聲音帶了些微顫,仿佛不敢置信,尤其是看著顧素未的眼神,如墨的雙目中竟帶了一絲祈求,仿佛不願這一切是真的。
可對方下一刻說出的話卻打破了他一切的自我欺騙。
“上一世最後那些日子,我其實很少想起你了,隻是真正沒感情是從這一世你來了之後。”顧素未道,“曾經有段日子,我發現自己似乎失了愛人的能力,仿佛少了什麼東西,那時的我不明白。直到記起一切後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變成那樣。”
飛鳳族祭司生來無心無情,這一世的她先前雖未覺醒記憶,可卻因為楚子闌的到來,而逐漸變得無心。
聽著對方用輕緩的語氣說這些話後,楚子闌眼中的那絲希望霎時破滅,接著眼底逐漸蔓延出血色。
“他騙我,他騙了我!哈、哈哈哈——”他忽地笑出聲,帶了些瘋癲,“難怪他那樣爽快就將拘魂術告訴我,原來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當初國師告訴他,拘魂術能夠撕裂時空,讓他和顧素未都去下一世,在新的一世,顧素未會如他所願愛上他,他也能擺脫現在的身份,完全擁有對對方的掌控權。
可國師沒告訴他的是,一旦他和顧素未同時轉世,對方對他所有的愛意都會消散,也就是說,他無論輪回多少次,都會同最開始一樣,永遠隻能得到對方冷漠的眼神。
“我不相信……”他忽然停下來,死死盯著顧素未的雙眸,“我不信,一定有辦法的。”他不住地念著,最終似是想通了什麼一般道,“重來……可以重來的,能重來一次,就能重來第二次,隻要……”他沉沉喘息著,“隻要能再重來一次,哪怕你不愛我,都沒關係。”
對啊,原本他就不在乎顧素未是不是喜歡他,他費勁心思也不過是想和對方在一起,隻要能留在對方身邊,什麼都無所謂。
此時的他已經有些魔瘋的,原本幽深如墨的雙目中,血色愈發彌漫開來。
而見他如此,顧素未麵色沒有絲毫波動,連聲音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你沒機會了。”她道,“我雖不會拘魂術,但卻知曉破解的方法。”她說著環顧了整個房間,方續道,“這個房中任意一件東西都能成為破解的關鍵。”
楚子闌聞言,猩紅的眼神微滯,接著隱聲道:“你以為這樣就能騙過我?”
要破解拘魂術,哪會這樣容易?
“你不信?”顧素未看著對方,接著當著對方的麵,將桌上放著的釉下彩繪美人臥睡圖的提梁壺拿起,而後狠狠一砸。整個壺身應聲而碎,碎片四處飛濺,而顧素未的手中拿著一片尖銳的碎瓷片。
“你做什麼?!”未來得及阻止她的楚子闌霎時驚愕。
顧素未將瓷片尖銳的那端抵.在自己腿上,接著手下微微用力:“拘魂術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被施術之人親手了結自己的性命。”
隻有親手了結自己,她才入不了輪回,拘魂術便自然失效了。
她邊說著,手下愈發用勁,很快,單薄的裙衫上漸漸被血色侵染,看上去觸目驚心。
“素素!”楚子闌終於回過神來,被她的舉動嚇住。
他伸手想要奪過對方手中的碎瓷片,卻被對方喝住:“彆動!”
她這一聲用了幾分力,因而衣衫上沁出的血色愈發彌漫開來。
楚子闌見狀不敢再輕易動作,他看著對方,緩緩蹲下.身子,卻因不敢觸碰,而隻能握緊雙手。
“素素……”他的聲音帶了些隱忍的悲戚,“你就這麼厭惡我,厭惡到寧願永遠消失,也不願讓我在你身邊嗎?”
他說這話時,雙眼一直盯著對方手上的動作,好在顧素未沒再繼續用力。
看著對方的模樣,顧素未緩聲道:“不是厭惡,我從未厭惡過你。”
“那你……”為何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