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是滴水不漏的性子,不因太後拿話蓋過去就翻篇。他掖著手,微俯了俯身道:“娘娘想是誤會了,東廠捉拿宋驚唐是依著人犯供詞,和畫像不畫像的全無關係。臣掌管司禮監,闔宮上下但凡有一樁事是臣不知道的,那臣便失職,該自請責罰。內閣往慈寧宮送畫像,這原本沒什麼,太後為皇上挑選皇後人選也是應當應分的,臣隻有聽太後的令兒辦事,哪有從中作梗的道理!”
江太後這麼聽下來倒也算稱意,不管他是不是心口合一,橫豎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好得很,廠臣隻要忠心社稷,那我就放心了。”她一麵說,一麵朝邊上女官遞了個眼色,很快一卷畫像送到了梁遇麵前,“這是戶部尚書孫知同家的小姐,人品才學俱是一等一的好,依我看,很有母儀天下的風範。皇帝年輕,隻怕看人不準,因此我今兒隻召了廠臣來,你是皇帝大伴,自小伴著他長大的,他也願意聽你的。你瞧瞧,這姑娘可好不好?”
好不好的,但凡是江太後認準的,哪裡容人有不好一說!
梁遇展開畫卷看了一眼,其實憑畫兒能看出什麼來,就是月徊上了畫像,也是個溫柔嫻靜的可人兒。要緊一宗不是姑娘長得如何,是姑娘的出身,是她身後的背景家世。
戶部尚書孫知同的夫人,是江太後兩姨表妹,那孫家小姐就是太後娘家外甥女。後宮裡頭原就是如此,一個拉扯一個,恨不得代代皇後都是自家人。江太後打的什麼主意,他哪能不知道,因重新慢條斯理把畫卷了起來,笑道:“太後娘娘的眼光最是獨到,臣瞧著也甚好。”
江太後歡喜了,“既這麼,叫皇帝也瞧瞧?”
這是客套話,在皇帝還未親政前,婚事哪裡由得自己決定。不過是太後告知一聲,皇帝“謹遵母後懿旨”,就成了。
梁遇善於揣摩人的脾氣,他能走到今兒,自然不是橫衝直撞掙來的。太後有時候也蠻喜歡他的曉人意兒,譬如早前鬥膽來遊說,字字句句都圖雙贏,要是單聽他嘴上言語,實在巧舌如簧,且令人信服。
這回也不例外,他一下子說中了皇太後的心思,“萬歲爺年輕,誠如太後所言,隻怕看人不準,到底還需母後多操心。臣平常和朝中官員也小有來往,孫大人為人審慎,家教必也嚴厲,姑娘擱到哪兒都是百裡挑一的,難怪太後喜歡。依臣的淺見,既是太後看準的,就此定下也不為過,皇上豈有不遵老例兒的道理?”
他這一番話說得江太後受用,她也早知道最後必會依著她的意思行事,但梁遇這回這麼爽快,反倒讓她心生懷疑。她側目看著他,那人慣是一張恭順的臉,越是這樣忍辱負重的人,就越是能辦大事。她笑了笑,“廠臣果真和我想的一樣?彆不是緩兵之計,回頭又讓皇帝鬨出什麼事來吧。”
梁遇忙說不敢,“萬歲爺素來孝順,咱們大鄴曆代帝王也以仁孝治天下,不能到萬歲爺這裡就改了家風。早前主子也同臣提起立後的事兒,臣聽主子話裡話外的意思,還是要請太後做主。”言罷謹慎地微微一笑,“說句僭越的話,先立後再親政,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萬歲爺也知道其中利害。臣是打小伺候萬歲爺的,一心為著萬歲爺著想,就算主子有些個旁的想頭兒,臣也自會勸諫,請太後娘娘放心。”
江太後起先身子繃得直直的,到這會兒才鬆泛下來,懶懶靠向鎖子錦靠背,“那成,皇帝大婚的事兒是司禮監掌管的,你這頭先預備著,待我和首輔合議後命內閣草擬,到時候由你和張恒一塊兒上孫家宣召,到底立後是大事,這麼著也顯得莊重。”
江太後是兩手準備,就算梁遇這兒說妥了,她也斷乎不會放心,隻有讓內閣同辦此事,才能保證完全按著她的主張實行。她好強了一輩子,皇帝雖是撿來的便宜兒子,母後的權利她得行使。眼下事兒辦成了,她很高興,一高興,扭頭吩咐外麵宮人:“叫他們把雪人的腦袋裝結實嘍,再給它加圈兒圍脖。”
梁遇暗哂,複拱手行禮,卻行退出了暖閣。
慈寧宮外,楊愚魯見他出來忙迎上前,細聲問:“老祖宗,是為著畫像的事兒麼?”
梁遇邊走邊道:“畫像隻是引子,後邊還有立後的事兒呢。”說著腳蹤慢下來,偏頭吩咐,“今兒慈寧宮要召見內閣,隻管放人進去,過了今兒,就斷了內閣直麵太後的路。”
楊愚魯忙應個是,齜牙笑道:“是時候該立規矩啦,一幫爺們兒在慈寧宮直進直出,總不是個事兒。太後寡婦失業的,也要顧一顧名聲才好。”
梁遇聽得發笑,掖著鼻子瞥他一眼,罵了聲“猴兒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