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2 / 2)

慈悲殿 尤四姐 7080 字 8個月前

梁遇是個雅致人,院落裡頭引泉眼,做出個小小的曲水流觴來,邊上栽著一棵黃山鬆。彆人的盆景養在盆兒裡,他散養,但修剪絕對精心,兩個人那麼高的樹身,也雕琢得冠偃如蓋,蒼勁俊逸。

隻是梁遇孤高,在司禮監前呼後擁被人老祖宗叫得山響,回來就不愛有人近身伺候。月徊進來的時候,院子裡空無一人,西邊院牆頂上照進一縷餘暉,打在樹頂的鬆針上,沒來得及化開的積雪顫巍巍,欲落不落。

她朝上房看了看,一點動靜也沒有,倒像是沒人在。她提著裙角登上台階,站在門前大聲喊“哥哥”,“您在裡頭不在?”

等了等,門內沒有回音,不由有些泄氣,彆不是宮裡臨時有事,又把他給招回去了吧!

給人辦差就是這宗不好,沒白日沒黑夜的。月徊歎了口氣,抬手拍門,“哥哥,您是沒回來,還是睡著了?老爺兒還在天上呢,您要是睡了可不應該啊。”

其實她也是胡諏,料著他不在裡頭,正打算離開,卻聽見門內人應了,那樣淡漠的聲氣兒,說:“沒睡,進來吧。”

月徊高興了,忙推門進去,明間裡著實沒人,西邊的隔扇門後有水聲傳來,她探頭探腦,捏著嗓子道:“廠臣就是這麼伺候主子的?瞧著有客到,不出來迎接倒罷了,還當人麵兒洗上澡了,可見是沒把我這個太後放在眼裡,沒把大鄴的規矩體統放在眼裡啊。”

她學太後的聲調語氣,學得半絲不走樣,要不是知道她的能耐,真要被她嚇慌了神。

裡頭人低低斥了聲,“彆胡鬨。”

月徊不管他,站在門前調笑,“廠臣,裡頭有人伺候沒有?要不我進來,給你搓個澡?”

可惜那位沒再搭理她,連水聲也聽不見了。月徊有點兒失望,略徘徊了陣兒,老老實實在圈椅裡坐下了。

隔扇門後有人走動,雕花的門欞子裡透出一個身影,打開門從裡間邁了出來。坐在椅上百無聊賴的月徊隨意瞥了一眼,這一眼頓時叫她驚豔。他穿著寬大的明衣,披散著頭發,因那麵料輕薄,舉步走來頗有白衣從風之感。

梁遇的風味,向來如藥如酒,他可以錦衣鸞帶厲芒刺眼,也可以素衣素服晨星曉月。憑什麼風度超然,就是因為有一張漂亮的麵孔,且以月徊閱美無數的辛辣眼光看來,他還有肥瘦勻稱的身板,和兩條長腿一撚細腰。

他才沐了發,發梢滴落下水來,氤氳了胸前背後一片,交領鬆鬆係著,能看見領下纖長的脖頸。這種秀色可餐,是才出籠的大白饅頭,摁一下一個窩那種。月徊一麵自卑於自己沒有長成妖豔的絕色,一麵慶幸親哥哥彌補了她的缺憾。她站起來,十分殷勤地說:“您的頭發還濕著,鬨不好要受寒的,我來給您擦擦。”

梁遇正要怪她學太後打趣,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強行被她按坐下了。她抄起屏風上搭著的紗帕,仔細將他的頭發包裹起來,又隔著細紗仔細揉搓,一麵打聽:“哥哥,小四怎麼還不回來?他說了今晚上要陪我吃飯的。”

梁遇語氣淡然,“興許被什麼絆住了。”說著從黃銅鏡中打量她,“你巴巴兒跑了來,就是為了探聽這個?”

月徊說是啊,“您打發人去問問吧,天都快黑了,東廠沒有下值的時候嗎,見天困在衙門裡?”

梁遇涼涼挪開了視線,“他不是孩子了,你用不著替他操心。”

話雖這麼說,就像天黑了要收衣服,說好了回來的人不見回來,好歹得有個準話。月徊道:“我也不是孩子了,比小四還大兩歲呢,您不是照樣替我操心?我瞧得出您不喜歡小四,可他是個好孩子,一心感激您提拔,他可敬重您啦。”

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再不發話,似乎不近人情。於是抬手擊了擊掌,廊下很快有人上來聽命,他隨口吩咐了句:“上東廠去一趟,問問馮坦,什麼時候放傅西洲回來。”

廊下人道是,一溜腳步聲急急去了。屋裡漸漸起了暮色,一桌一椅包括人,都像蒙上了一層輕紗。他從鏡中看她,她替他擦頭擦得儘心儘力,一麵喃喃:“要入夜了,頭發濕著可不成,將來要作頭疼的。”

院子裡又有人來,到了掌燈時候,廊下要上燈籠,婢女放輕腳步進門,吹亮火眉子點了燈台,又卻行退出去。屋裡籠上一層回旋的金芒,從鏡中看起來,月徊的臉也熠熠發光。

“你放不下小四……”他垂下眼,打開了存放梳篦的盒子,“早前我和你說過的,實在不成,可以讓他進宮伺候你。”

月徊嚇了一跳,忙說不,“我也沒有放不下他,就是他老不回來,鬨得您和我一塊兒等他,我是怕您餓肚子。”

梁遇笑了笑,“我今兒午膳吃得晚,這會兒還不餓呢,你願意等,就再等會兒。”

月徊噯了聲,那烏濃的發在她手下漸漸乾了,她探臂取過一把篦子來,輕且柔地替他理順了發梢。平時看著那麼莽撞的丫頭,乾起這種精細的活兒來,倒半點也不馬虎。

梁遇鮮少容人這樣親近,或者說這些年從未有過一個能讓他完全信任的人。月徊在他身後,他不必擔心她對他不利,那種鬆泛會讓人上癮。他閉上眼,含笑說:“皇上跟前有個梳頭太監,梳頭的手藝很好,可皇上不喜歡。我瞧你不錯,越性兒替了太監的缺吧,活兒輕省,不像端茶遞水忙起來整日不得歇,梳頭一天隻早晚兩回。”

月徊說也成啊,“不過隻怕給皇上梳頭,還沒有給哥哥梳頭那麼儘心呢。”

梁遇聽了微微睜開眼,這句話是今天最順耳的一句,總算她知道親疏,不向著外人。可她對小四的情,實在不亞於對他,就這一忽兒工夫,她已經朝外望了好幾眼。

他沉了沉嘴角,蹙眉把梳篦匣子關上了,用的力有點大,磕托一聲,這才讓她回神。

她不明所以,臉上一片茫然。恰在這時曹甸生進來,停在檻前掖手叫了聲督主,“打發到東廠去的人回來了,沒見著馮千戶,據說千戶帶人上懷來承辦案子,小四爺也跟著去了。今兒怕是趕不及回京,姑娘彆等了,還是傳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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