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1 / 2)

慈悲殿 尤四姐 7306 字 8個月前

秦九安道是, 親自挑了燈籠在前頭引路。

延慶殿王老娘娘對掌印一向有那麼點兒意思,一切得從先帝遺腹子沒留住上說起。

早前王貴人因懷了龍胎,才得以留在宮裡頭, 可孩子既沒作養住, 依照舊例,該把人送到泰陵守陵去。太後是不講情麵的, 對宮裡的這些嬪妃們原就處處擠兌, 如今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自然是能打發則打發。那時候還是掌印好心,代為向太後求了情,說禮法之外還要顧念個情字兒。當然彼時掌印還在秉筆的銜兒上,這麼做是做給闔宮上下看的, 多少存著點兒拉攏人心的意思。但王貴人不拘怎麼,實在得了利, 太後終於鬆口讓她留下, 從此她就念著掌印的好處, 一門心思到今兒。像平時,雞毛蒜皮都要來麻煩,眼下既拿了贓,又是司禮監早前出去的人,自然沒有悄悄掩過去的道理。

燈籠幽幽, 照著掌印的側臉, 那麵目真如白玉般剔透。人分三六九等,但凡長得好的都吃香。像他和駱承良,雖也搭上了個把太妃, 但徐娘半老,嚼糠似的, 咂不出什麼滋味兒來。倒是延慶殿王娘娘,老娘娘裡頭最年輕漂亮就數她,掌印要是願意盤弄,那要不了多久,就會像玉把件上包了漿,從裡到外透出油水來。

頭前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掌印不動那個心思,今天忽然改了主意,想是來了興致吧!

秦九安殷勤地把人引到春華門,正是預備關門落鎖的當口,小火者低著頭,推動門扉,剛推了一半,看見秦九安,“喲”了聲,“少監來了?”說完又發現他身後的梁遇,忙驚惶地嗬下腰去,“給老祖宗請安。”

秦九安抬了抬下巴,示意開門,兩個小火者忙把門扉轉動開,梁遇提起袍角邁進門檻。前頭拐個彎兒就是延慶門,隱隱能看見延慶殿的燈火了。秦九安將梁遇送到門上,識趣兒地站住了腳,笑道:“老祖宗親自過問,受累了。小的就在這裡候著,要是有什麼吩咐,老祖宗一揚聲兒我就能聽見。”

梁遇也沒多言,舉步往正殿去了,秦九安是個慣有眼力勁兒的,打發了站班的小火者,放下燈籠闔上大門,自己眼觀鼻鼻觀心,踏踏實實守起了延慶門。

正殿裡頭雖拿了賊,但動靜不大,王貴人在上首坐著,隻等梁遇來處置。

這紫禁城的高牆,擋住了多少人的腳蹤兒啊,退居太妃位後行動不及當貴人時自由,那個想見的人,要見上一麵難如登天。

不過今兒是料定了梁遇會來的,王貴人事先好好梳妝了一番,拿賊不像拿賊,倒像會親。藕色掐牙並蒂蓮窄襖下,一條刻絲泥金銀如意裙,鬆鬆挽著發髻,臉上還撲了一層粉。梁遇進來的時候,她就在梅瓶旁坐著,聽見腳步聲抬眼一瞧,眼波流轉間,萬種風情呼之欲出。

那個犯了事的太監就跪在地心,見梁遇來了不敢說話,深深泥首下去,腦門杵著梁遇腳邊的栽絨毯。梁遇蹙眉審視,這張臉見過,確實是早前衙門裡的一個小司房。

當時因延慶殿求著要人主事,才派到這宮裡來的,可現如今出了岔子,就得往上尋根溯源。梁遇拱手朝王貴人行了個禮,“下賤奴才不長進,惹得娘娘生氣了,娘娘打算怎麼處置,都聽娘娘的意思。”

王貴人心裡,對這偷東西的太監並不怎麼記恨,反倒有些感激他,因他這一糊塗,才有理有據地把梁遇請到延慶殿來。

王貴人臉上赧然,望了他一眼道:“梁掌印高升了,公事繁忙等閒見不著,今兒要不是宮裡出了醜事,也不敢勞動梁掌印。”

梁遇聽後一笑,他就是有種神奇之處,望著儼然,即之也溫。不管外頭怎麼傳言他冷礪凶猛,你見了他,便是一個精致的翩翩佳公子。他的眼睛他的笑容,可以叫人忽視他的手段,實心實意地以為,他就是靠著多年勤勤懇懇,才登上司禮監頭把交椅的。

“娘娘哪裡話,這人原是我們衙門派出來伺候的,犯了事兒就是臣管教不嚴,不單他,連著臣也該受教訓。”一麵說,一麵瞧了瞧那隻包袱。包袱裡裝著紋銀和頭麵首飾,其實東西不算多,但既是偷,哪怕一個銅子兒也是罪過。他哼了聲,“捉賊捉贓,人贓俱獲,沒什麼可說的了。”

那太監哆哆嗦嗦扒住了梁遇的鞋麵,磕頭哭道:“老祖宗,是小的不懂事兒,錯走了這一步。小的老家遭災,爹娘吃不上飯,小的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才惦記起娘娘的東西來。”一麵說一麵啪啪抽自己嘴巴子,“小的糊塗、小的糊塗……小的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朝老娘娘的妝奩伸手,小的知錯了,求老祖宗超生。”

梁遇厭惡地挪開了腳,轉頭問王貴人,“娘娘丟了些什麼?數兒合得上麼?”

王貴人瞧他瞧得走神,他一問,忙哦了聲道:“是我素日積攢的梯己,還有當初先帝禦賜的物件,有些在,有些已經找不回來了。”

梁遇聽罷,抬腳將那太監踹翻了,“不長進的東西,讓你做人你不做,偏要乾這些雞鳴狗盜的勾當。既然伸了臟手,那這爪子就不該留著。來人!”

他一聲斷喝,倒把王貴人和跟前的宮人都嚇了一跳。外頭掌刑的太監上前,停在廊子底下聽令,他寒聲吩咐:“把這狗東西給咱家帶走,交給東廠番子。先剁他一隻手,要是不死,再剁另一隻。”

掌刑太監道是,惡狠狠撲進來,將人生拖了出去。

宮裡的殿宇進深不像民間的屋子,驚恐的哭嚎竄上房梁,像纏繞在雕梁畫棟上的蛇,拽也拽不下來。王貴人沒親眼見過司禮監辦案,也沒想到梁遇會有這樣的一麵,當即怔在那裡,半晌說不出話來。

梁遇呢,又換了個笑模樣,拱手道:“娘娘受驚了,司禮監的規矩,最忌諱人手腳不乾淨,既出了這樣的案子,臣就要清理門戶。眼下娘娘跟前缺了人,回頭臣發話下去,讓宮監處調撥人手過來。娘娘宮裡受的損耗,臣下令去追,追得回來固然好,追不回來的也請娘娘寬懷。實在有為難之處,咱們司禮監再悄悄填補些兒,娘娘看如何?”

他一字一句說的都是場麵上話,但王貴人聽來卻透著溫存。這深宮裡討生活,沒人照應真是寸步難行,以前沒進宮前,對太監這等奴才是瞧不上的,可後來見識了梁遇,才知道自己先前眼皮子有多淺。

海棠無香,鰣魚刺多,梁遇為宦,都是人間憾事。那個危難中願意幫她一把的人,就算他六根不全,她也認了。

何況他的品行為人及相貌,都是打著燈籠難找的。像夏美人、宋康妃,屈尊和兩個隨堂太監來往,她得知後甚為不齒。就因為她心裡的人遠比那些濁物清高得多,連帶著她覺得自己的心也是清高的。

可惜梁遇是太監裡頭的正人君子,司禮監但凡手上有權的,一個個都和太妃們有了鉤纏,唯獨他,權傾朝野,卻連半個女人也沒有。為什麼呢,她那麼多回明示暗示,他都不為所動,她就開始擔心,是不是彆的宮也對他青眼有加,他上了彆人的船,這才瞧不上延慶殿。

今兒一定要有個說法,王貴人下了好大的決心,總是這麼含含糊糊不是方兒,越性兒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成不成的,大家都安心。

她轉頭衝跟前宮女道:“你去預備好茶來,我請掌印大人喝茶。”

宮女道是,領人魚貫退了出去。梁遇見了心知肚明,向王貴人揖了揖手,“娘娘盛情,臣受之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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