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薄薄的單衣,脊背瘦弱且窄,手指按得稍重些,骨頭就硌手。從肩頸到腰椎,受力的地方都不能馬虎,他小心翼翼地替她鬆筋骨,聽她慢慢呼吸勻停起來,料她大概受用了些,隻要能夠緩解,他也心安了。
不過姑娘的身形倒真是玲瓏,還記得小時候那個短手短腳,肚子奇大的孩子,沒想到也能長出纖纖的腰肢來。
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他很願意試試一掐顧不顧得過來,於是移下去,落在那美好的凹勢上。才張開兩手,忽然怔了怔,腦子裡嗡地一聲響,匆忙把手收了回來。
怔忡半天醒不過神,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月徊的腰感到好奇。他站了起來,是不是屋子裡太暖和,讓他恍惚了?他得往外去,走了兩步又重新返回替她蓋好了被子,這才打起堂簾從值房退了出來。
外麵的風很涼,夾裹著雨絲橫掃進廊下,領間的熱氣終於消散了些許。他定了定神,急於找些事兒乾,想起朝房裡還沒安頓好,便叫人預備了傘,打算再往南去一趟。
可是才出貞順門,迎麵就見楊愚魯過來,腳下步履匆匆走得很快,到了跟前傾身上來回稟,“內閣張首輔先前進慈寧宮複命了,外頭三司衙門承辦了查人的差事,翻遍直隸地界兒,就找到三個學鳥叫的。張首輔進去回事,挨了太後一頓臭罵,太後認準張首輔和徐太傅一條心,到最後把張首輔給轟出來了。”
梁遇聽後一笑,“那兩擔謝禮沒白送,張首輔這會兒裡外不是人,太後怕要疑心到底了。”
可惜了月徊,原以為能逃一劫的,沒想到平白也挨了罰,可見太後此人沒什麼章程,不能按常理推斷。
梁遇撐著傘,佯佯往朝房去,今兒是年前最後一次朝會,等手上的公務處置完,那些朝臣們就該回去過年了。往年都有這樣的定例,大臣們辛苦一年,到了年末朝廷要發利市。他帶著幾個監丞運送兩筐東西進去,裡頭裝著筆墨和金銀子,一位一位地分發。到了張恒麵前,見張恒一臉菜色,便從監丞手裡接過紅綢包袱,鄭重地交到張恒手上,笑道:“這是萬歲爺特為首輔大人預備的節禮,首輔大人新禧。”
張恒說不敢,雙手承接過來道:“請梁掌印代為答謝皇上。”
梁遇點了點頭,又明知故問:“首輔大人臉色不大好啊,可是有什麼不適?要不要傳太醫來瞧瞧?”
張恒吃了啞巴虧,心裡明白總是梁遇在搗鬼,但麵上不好得罪,唯有勉強支應:“這兩日受了風寒,已經在吃藥了,沒什麼要緊的,多謝梁掌印關心。”
梁遇微頷首,“大節下的,還是要多保重身子。”頓了頓道,“其實太後娘娘這脾氣,首輔大人知道,咱家也知道。我們做奴才的,原不是個人兒,挨打受罰都是尋常。今兒娘娘拿住了皇上跟前女官現開發,隻因那女官和咱家沾了親,罰得險些丟了性命,您瞧瞧,這冤向誰伸去?說句實心的,皇上立後這事兒,咱家隻管預備大禮,連話都沒傳過一句,如今出了差池這麼擠兌人,像是不應當啊。首輔大人,也不知怎麼的,娘娘的性情還不如前兩年。如今是忘性兒大了,想一出是一出,記前不記後,要伺候得她舒心,實在難得很。”
張恒也有同感,說實話,他並不相信世上真有人能學彆人聲氣兒,學得那麼紋絲不走樣。如今太後把這個罪過怪在他身上,真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張恒歎了口氣,這口氣打從肺底裡呼出來,呼得十分徹底,“梁掌印,差事難辦啊,想是太後娘娘改了主意,又沒法子轉圜,心裡不稱意吧。”
梁遇也陪著歎氣,“首輔聽咱家一句勸,皇上眼看要大婚,要親政,到底江山社稷還是要看皇上的。太後的話不是不聽,隻是聽前須掂量,依咱家的意思,往後內閣還是以前朝為重,後宮的瑣碎有咱們司禮監承辦,如此也不至於讓朝廷股肱大材小用,首輔大人說是不是?”
梁遇雖打著他的算盤,但有句話說對了,江山社稷往後還得以皇帝為重。大鄴朝不是沒有過掌權的太後,但先頭武烈皇後是跟著打過江山的,手上一乾重臣對她心服口服。哪像本朝太後,一張紙上就畫個鼻子,光剩臉大了,罵起當朝首輔來跟罵孫子似的,張恒也不願意受她那份醃H氣。
如今說明了,往後後宮的事兒就可少管,畢竟不是當初皇帝才登基那會兒了。內閣要是和太後過多粘纏,白落了彆人的口實,說對皇帝有二心。張恒連連頷首,“梁掌印說得很是。”
梁遇微一笑,話點到即止,複轉身衝朝房裡的眾臣拱手,“要過年了,咱家先給大人們道新禧。今日過後就休沐了,諸位,咱們年後再聚。”
眾臣紛紛還禮,一時朝房裡互道新禧,熱鬨非常。
當然宮裡也極有過年的氣氛,到處都上了紅燈籠,長窗上貼滿了窗花,那些過冬的樹木也纏上了紅綢。梁遇從朝房退回來,一路四處瞧瞧,底下人辦事儘心,沒什麼可挑眼。
就是過年下雨多有不便,今年特特兒預備了比往年更多的煙火,怕到時候雨水太多要耽誤,沒想到雨說話兒就停了,又紛紛揚揚飄起雪來。他看著傘沿外漫天的雪沫子,腳下加緊回值房去。路過隆宗門的時候,見慈寧宮管事的在宮門上候著,看他來了忙叫聲梁掌印,上前垂手道:“太後娘娘有請……”
梁遇並不買這個賬,笑道:“這會子實在騰不出空來,後頭正預備年三十的大宴,一刻也離不得人。你回去稟太後一聲兒,就說且等我撂下手上差事,過會子再上慈寧宮聆訊。”
慈寧宮總管窒了窒,再要說話,他已經打著傘,往乾清宮前廣場上去了。
一位人嫌狗不待見的太後,也隻配淡著、涼著了,畢竟眼下有比奉承太後更要緊的事兒。他走了這麼長時候,不知月徊歇得好不好,中途有沒有再吐過。心裡急切,腳蹤兒自然就快,趕回值房後進門一瞧,奇怪他走時什麼樣,回來仍是什麼樣,這丫頭依舊趴著,睡覺都不翻身的麼?
他心頭忽然懼怕起來,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他慌忙上前查看,“月徊!月徊!”
兩聲驚雷在耳邊炸開,月徊終於有了反應,茫然昂起頭噯了聲。實在睡得太沉了,臉頰上拱出了那麼深的褶子,臉蛋子下方的鋪蓋濕了一大灘,全是她流的哈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