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牆上小窗“啪”地一聲關上了,動靜之大,在寂靜的夜裡足夠嚇人一跳。
風帆鼓脹,水路能日行二百裡。大沽口是海河入海口,隻要越過那個要塞,便是無邊水域。
原本大鄴對海防尤其看重,這條水路上也不會有任何驚喜,可是正當梁遇高枕無憂,站在t望台上遠眺四方時,一艘規格略小的寶船闖進了視野。那船的桅杆上掛著一麵錦旗,因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一旁的秦九安見狀,忙遞過了千裡鏡。
舉鏡遠望,發現竟是錦衣衛的行蟒旗,梁遇略沉吟了下問秦九安:“年後派往外埠辦事的廠衛,都有哪些?”
秦九安道:“除了偵辦山西和平涼府的,就數往兩廣剿滅亂黨,和上南苑接人的。山西和平涼府在北邊,不走這條道兒,兩廣的差事還沒辦完,暫且回不來,剩下隻有一造兒,就是傅西洲他們。”頓了頓又問,“老祖宗看,要不要靠過去?興許那頭有事要回稟。”
梁遇說不必,“時間緊迫得很,彆耽誤工夫。”
誰知話才說完,就見月徊在看台底下蹦Q,“靠過去吧,耽誤不了多少工夫的。就看一眼,我看一眼小四,您看一眼宇文小姐,督主……督主……”
如果不聽她的,結果會怎麼樣?可能這一路都彆想太平,她會沒完沒了絮叨到廣州。
梁遇打量了秦九安一眼,秦九安也沒轍,猶豫道:“要不……就依了姑娘的意思吧!”畢竟回頭她和老祖宗吵起來,倒黴受牽連的還是他們這些當下屬的。
梁遇歎了口氣,“讓人打旗語吧。”
秦九安應了個是,快步下去傳令了。
低頭往下瞧,月徊咧嘴衝他直笑,他有些不高興,“你怎麼還聽壁角?”
月徊當然不承認,“我不過恰巧從底下經過,秦少監恰巧提起了傅西洲,怎麼能是聽壁角呢,分明是天意。”
天意讓他們在海上相遇,因此月徊便一心一意等著小四的寶船靠過來。
近了近了,近得能看見桅杆了……近得能看見船舷了……終於船與船之間搭上了跳板。一隊腳步聲傳來,月徊看著那些廠衛跳上甲板,一眼就從人堆兒裡找見了小四。
這小子的那身白皮,哪怕在外頭風吹日曬了幾個月,也照樣紮眼。風華正茂的少年人,隔上一陣子不見就有很大的改變。月徊看他長高了不少,人也壯實了,眼神裡透出一股子野生的,無畏無懼的韌勁兒來。
眾人抱拳向梁遇行禮,一聲“督主”叫得驚天動地。
梁遇漠然點了點頭,“差事辦得還順利麼?”
掌班千戶俯首道是,“遵督主的令兒,屬下等幸不辱命。”
梁遇的視線從小四麵上輕飄飄劃過,複又望向那艘寶船,“南苑王府送嫁的,是哪一位姑娘?”
千戶道:“是南苑王府的二姑娘,今年十五,閨名珍熹。”
南苑宇文氏是鮮卑後裔,早年作亂被先祖皇帝馴服,先祖唯恐異族反叛之心不死,便圈在了都城金陵。後來大鄴遷都北京,宇文氏又慣會做小伏低,幾輩兒下來似乎已經徹底臣服了,到了明宗時期便將南苑劃作他們的封地,成了一方諸侯。
宇文氏善戰,但更大的名氣卻在於美,無論男女都生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曾經有傳聞,說宇文的祖先是狐狸,不管這傳聞是真是假,宇文氏美貌過人,也是不可否認的。
既然遇上了,就得去見一見,畢竟將來要在宮裡打交道的。梁遇率眾往寶船上去,月徊忙不迭跟在後頭,一麵伸手來牽小四,細聲問他:“這陣子好不好?在外頭沒受委屈吧?”
小四見了她,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握著她的手說:“一切都好,您放心。不過您怎麼出宮了?這是要往哪裡去?”
月徊說:“我跟著哥哥上兩廣打亂黨去,看形勢,怕是要到入冬才能回京。”
小四說不成,“一個姑娘家,打什麼亂黨!我聽說南邊紅羅黨猖獗得很,萬一對壘起來,哪個顧得上您?還是跟我回北京吧,我現在長能耐了,能護著您。”
月徊聽了很高興,笑著說:“我知道。瞧瞧你,又長高不少,還有這嗓門兒也變了,往後可是大人啦。”
她這麼一說,小四就臉紅起來,囁嚅著:“男人長起來一晃眼……”
他們喁喁低語,忽然一個冷透的眼風殺到。月徊和小四都察覺了,當下不敢多言,忙匆匆跟了上去。
宇文家是世家大族,教養出來的姑娘自然舉止得體。梁遇方登上甲板,便見左右仆婢侍者,以他們的規矩向他納福打千兒。艙樓前盛裝的姑娘梳著把子頭,含笑盈盈參拜,打眼望過去,當真是清顏玉骨,驚為天人。
月徊看得直愣神,嘴裡喃喃:“世上真有這麼好看的姑娘啊,我以前白活了……”
像一般有些姿色的女孩兒,她還防著她們想勾搭哥哥。這位不一樣,隻要她開口,月徊絕對二話不說,用力在哥哥背後推上一把。
因著宇文姑娘還沒正經受封,梁遇淺淺還了一禮,笑道:“郡主一路辛苦了,原本咱家該在京城恭候郡主的,沒曾想遇著了公務要往南邊去,在海上能遇見,也算有緣。郡主且放寬心,咱家已經交代底下人,郡主進宮後好生侍奉。郡主初到京城,想是會有些許不便,不要緊的,缺什麼要什麼,隻管吩咐司禮監,他們不敢不儘心。”
宇文姑娘真是那種美到骨子裡去的女孩兒,妙目婉轉,舉手投足都如一道流光。極溫雅的聲線,極自矜的語氣,微微頷首道:“我曾聽我阿瑪說起過廠公,今日一見,果然高山仰止,令人敬佩。”邊說邊讓禮,“阿瑪說我們南苑常得廠公照應,我入京頭一樁事便想拜會廠公。如今既在海上相遇,就請廠公屈尊,入我艙房小坐,我給廠公敬一杯茶,聊表心意。”
他們你來我往,相談甚歡,哥哥進去喝美人茶了,月徊惆悵地歎了口氣。
人和人果真是有差彆的,先頭王貴人戀慕哥哥,哥哥還推三阻四,換成這位,隻要眨一眨眼,彆說哥哥,就連她也找不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