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聽了撒丫子就跑,進了他的艙房,快速把蓋碗裡的杏仁酥酪吃了,心道不管怎麼樣,就算死,也得做個飽死鬼。
福船張了滿帆,一路向南疾行,漸漸能看見遠處那狀如鷹嘴的山崖了,但也正如俗話說的,望山跑死馬。又行兩刻,鷹嘴灣在夜色裡漸漸變得昏暗,漸漸遙不可見了。
風乍起,饒是福船那麼大的船身,也被吹得搖擺起來。案頭擺著的一隻梅瓶經不住顛簸,哐地一聲砸在艙板上,霎時四分五裂。月徊惶然從艙裡走出來,見哥哥頂風冒雨站在甲板上,揚聲高呼著:“彆停,繼續往前,靠到崖山那裡去。”
可是崖山眼下僅僅隻能略微靠近些,船工再有經驗,也不敢斷言哪處水域一定沒有暗礁。暗礁對於船體來說,危害不比風暴小,狂風襲來未必能將船體掀翻,船底要是被鑿穿了,就隻剩沉沒一條路了。
月徊自詡有經驗,但這樣的陣仗真沒見識過,昏天黑地的,一陣陣攪得她犯惡心。以前她不暈船,這回竟有些受不住了,扒著門廊吐酸水兒,心裡還在納罕,前幾天躺在躺椅上起不來的那個人是他嗎?船都搖成這樣了,他居然還好端端站在那裡指派眾人,果然沒有極大的韌勁兒,當不了這掌印督主。
好在福船是戰船,構造上能扛風浪和撞擊,一路迎著巨浪航行,船身上濺起幾丈高的水浪,也沒能撼動這船分毫。
所有人都澆得水雞似的,男人那股子乘風破浪的勁頭在這時候尤為顯見,沒有人退縮,也沒有人驚慌失措。終於靠近鷹嘴灣了,將四圍的錨都拋下水,這船身就像被綁縛在了水麵上似的。停雖停穩了,但能不能順利躲過這次劫難,還得看造化。
廠衛護著梁遇後退,仿佛正迎戰一隻無形的夜獸。他退到艙樓前,見月徊死命抱著抱柱,伸手把她摘了下來,在風暴中扯著嗓子衝她喊:“誰讓你出來的!”
“我不是不放心嗎。”月徊也扯嗓子回應。
話才說完,那支最高的桅杆被風刮斷,往艙樓方向傾倒過來。饒是風帆早就熄下,那合抱粗的龐然大物也勢不可擋。
這要是劈在腦瓜子上,八成得開瓢吧……月徊嚇傻了,眼睜睜看著那根桅杆在搖晃的風燈照耀下,拖著悠長的呻/吟聲向她砸來,連閃躲都忘了。
正想這回要和爹娘團聚去了,猛地被人拽了一把。她站立不穩踉蹌撲倒,隻聽身後轟然一聲巨響,那人把她護在了身下。
海水伴著木屑飛濺,沙沙響成一片,腿上雖沒被砸到,但也濺得生疼。她顧不上那些,回身問:“哥哥,傷著您了嗎?”
梁遇臉色慘白,隻說沒事,“你受傷了麼?”
月徊說沒有,“就是腳脖子疼。”
他忙又來查看她的腳踝,寸寸地揉捏過去,慶幸道:“總算沒傷著骨頭,還好。”
傾倒的桅杆架在船樓上,壓垮了半邊,另一邊完好無損。梁遇拉著她躲進艙裡,福船徹底被風暴包圍住了,隻聽見滿世界淒厲的風聲雨聲。
他們容身的艙房一片狼藉,在顛蕩中勉強支撐著,月徊吸了吸鼻子,“哥哥,我們這回要栽了吧?”
梁遇把她抱進懷裡,顫聲安撫著:“會過去的……會的……”
月徊伸手摟他,可小臂環繞過他肩背,忽然發現他肩胛處有個凸起的異物。她吃了一驚,忙探身看,原來桅杆飛濺起的碎屑擊中了他的左肩,象牙白通臂描金袖[上,血已經滲透料子,淋漓流淌了滿肩。
月徊的眼淚湧出來,那種即將被再次拋棄的恐懼擒獲了她,她哆嗦著抓住了他的兩臂,“哥哥……哥哥你受傷了,不要緊,我給你拔/出來,拔/出來就不疼了。”
梁遇卻搖頭,“不能拔,拔了血流得更厲害……等風暴過去吧。”
船身又開始劇烈震蕩,月徊因擔心,仰脖兒大哭。女孩子哭起來真比外頭的狂風驟雨還嚇人,梁遇以為她害怕,切切安撫著:“你怎麼這麼沒出息!哥哥在,彆怕……彆怕……”
“我那是害怕嗎,我是擔心您的傷啊。”她摸又不敢摸,唯有抽泣著嗚咽,“您不能出事兒,不能丟下我,我隻有您一個親人了……”
那種依戀是打在他心尖上的另一種疼,抓撓不著,又無處不在。不知是不是受傷的緣故,他可能有些恍惚了,就連她披頭散發的狼狽模樣,都能讓他看呆。
“月徊……”外麵淒風苦雨,她就在他麵前。他抬起手捧住她的臉,手上帶著血,擦過她眼角的淚,留下一層薄薄的胭脂一樣的嫣紅。
那肉肉的小圓臉兒,在他掌下像個飽滿的花苞。她眉眼楚楚,含著淚的眼睛愈發深邃,他要溺進那片淚海裡去了。遇上這樣的風暴,身上又受了傷,能不能扛過去都是未知,他忽然覺得現在如果不說,將來也許就沒有機會了。
手開始顫抖,手指連著他的心,心也在不住痙攣。他輕聲說:“月徊,你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月徊隱約察覺了不對勁兒,可她覺得這種不對勁兒一定是哥哥傷得很重,重得要不行了。她大淚滂沱,“彆啊,您福大命大,一定會扛過去的……”
可是他的臉卻靠過來,近得與她呼吸相接。月徊還沒鬨明白,他的唇便印在她唇角,然後一點點挪過來,喃喃說:“我早就想這麼做了,早就想了……爹娘寬恕我……”
梁遇的氣息撲麵而來,他是精致人兒,口唇有蘭花般的芬芳。月徊被親得慌神,想推他又不敢,便驚愕著、木訥著,大睜著眼睛,看他一次又一次,從最初的柔情萬千,變成了後來泄憤式的蹂/躪。
外麵巨浪滔天,都不及這一連串的親吻讓她害怕。月徊又要哭出來了,雖說她曾無數次肖想他,時不時地揩點兒油,夢裡有賊心沒賊膽兒……可這回不是夢啊,它真真實實地發生了。她覺得羞愧,覺得難堪,甚至覺得惡心。
是不是太監做得久了,連天道倫常都不顧了?他們可是親兄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