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民俗和北方不同, 月徊以前跑漕船,最多隻到江南一帶,從沒到過兩廣這麼遠的地方, 因此什麼鄭仙誕, 連聽都沒聽過。不過能去看姑娘,倒是不錯的消遣, 但轉念再一想, 如今的哥哥不宜多看女人, 他興致勃勃,究竟想乾什麼?
看來到了炎熱的地方,燒得他沸騰起來了,腦子那麼活絡, 是不是看見海岸邊上往來的漁女穿著露腰的衣裙,他就開始無端蕩漾了?
“我隻想知道, 有沒有男人可看。”月徊摸了摸下巴, “小時候在前門大街上賣呆看女人, 一看能看一整天,早就看膩了。我如今大啦,通人事兒啦,我要看男人。”
梁遇聽了,臉上一陣陰沉, “男人?這裡的男人個個長得黑亮黑亮, 恐怕不合你的胃口。”
月徊說那不至於,“大檔頭眼下黑得就剩兩隻眼珠子了,可我瞧他也挺有意思, 又高又大,一笑一口大白牙。”
她說這話的時候, 從對麵廊子上經過的大檔頭背後忽然一涼。
轉過身看看,背後沒人,但胳膊上汗毛根根豎立,那成串的雞皮疙瘩,看得他撕心裂肺百爪撓心。
屋裡的梁遇衝她直發哂,“大檔頭?沒曾想你還有這心思呢。”
月徊眨了眨眼,“我就是好有一比,黑點兒的人看著結實,還顯臉小。”
梁遇不再搭理她了,一拂袖,轉身就往隔壁去。月徊還挺欠地跟上去,他進屋後就關上了門,她趴在直欞門上直拍打,“您彆惱啊,我可是您的好妹妹……”
裡頭水聲更大了,嘩嘩地,證明梁掌印很生氣。
大檔頭見她退回來,怏怏坐在廊廡底下陰涼處,便捧了個椰子送給她。
月徊顛來倒去地看,這東西長著一身青皮,掰又掰不開,不知該怎麼下嘴。大檔頭立刻抽出隨身的繡春刀,“哢”地一下削了一半。裡頭椰汁一漾,灑了滿地,他把剩下的遞給月徊,“大姑娘,你連椰子都不知道?兩廣可是個好地方,不光有這個,還有荔枝。楊貴妃那時候恨不得長在荔枝樹上,你這回有福,來得正是時候。回頭我讓人送兩筐來,讓你瞧瞧新鮮的荔枝是個什麼模樣。”
月徊端著椰汁喝了一口,這水碧清,很甜,還帶著一股清香的味道。像這種東西,產地上遍地都是,一點兒不稀奇,但路遠迢迢運進北京後奇貨可居,隻有那些官宦人家或是有錢的富戶,才品過這鮮美滋味兒。
月徊喝出了哀傷,“等咱們回去的時候運一船,渴了喝這個,又解渴又解饞。我啊,小時候看見有人拿椰子殼做燈,按上個提手,頂上再鑿個小窗,裡頭裝一支蠟燭……那會兒不知有多羨慕。”
大檔頭琢磨了下,“椰子殼燈?那得找毛椰子,這個太嫩了。你要不要?要的話我給你找去。”
有機會彌補小時候的遺憾,當然是好事兒。月徊說要,“隻是怕給您添麻煩,才到廣東地界兒上,還有好些差事要辦呢,淨給我找椰子了。”
大檔頭提起手裡的刀,朝不遠處的海岸指了指,“看見沒有,滿地的椰樹,等我給你砍一個回來。”
他才說完,月徊還沒開口,身後的直欞門就打開了。
剛出浴的督主新鮮得像抽芽的蘭花,人是剔透的,但眼神也如刀鋒般銳利,倨傲地乜著大檔頭,“馮千戶,看來你閒得很呢。咱家吩咐的要請楊總兵和布政使來園子裡敘話,你是沒聽見咱家的令兒?”
大檔頭神色一凜,垂首道:“回督主,楊少監和四檔頭已經帶人去了……”見梁遇仍舊冷冷看著他,再不敢多言了,縮著脖子說是,“卑職這就去看看,有沒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大檔頭夾著尾巴跑了,月徊捧著椰子,把裡頭椰汁喝儘了。
梁遇衝大檔頭的背影哼了聲,“偷奸耍滑,不知怎麼有臉在十二檔頭裡排第一的!”
月徊說:“哥哥你是在吃醋嗎?見我先誇了人家,又趁著你洗澡的當口和人家閒聊……”
梁遇並不承認,淡漠地轉過身,搖曳著直裰向前廳走去,邊走邊道:“不是人人都配得上我拿正眼瞧的,吃醋?吃馮坦的醋?”他不屑地哼了哼,“他也配!”
橫豎天下人都不配,也許在他眼裡,隻有小皇帝能在這件事上和他論一論高下。
月徊跟著他進了前廳,一麵問:“哥哥,我聽說皇上和珍熹格格恩愛逾常啊?”
梁遇嗯了聲,“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宇文氏從順妃晉封為貴妃了。”
月徊目瞪口呆,愣了半天,心裡湧起一股莫名的哀傷,氣得坐在圈椅裡直蹬腿:“那不是答應給我的銜兒嗎,說話兒就給了彆人,還金口玉言呢,我看是人嘴裡鑲了狗牙!他拿貴妃位分當什麼?喜歡誰就賞誰,我連一天都沒坐上,就給我轟到保定去了。”越說越氣惱,仰著脖子長嚎,“我的貴妃,被人撬了,我心不甘呐,氣死我了!”
梁遇看她撒氣,像在看唱戲,“你又不實心跟著人家,卻貪圖人家的貴妃位分,任是讓誰來評理,都會覺得你辦事不地道。那個宇文氏,使了多少手段才登上貴妃的寶座,你以為憑你那兩隻蟈蟈兒就能收買人心?我勸你醒醒神兒!”他當然也有他的不滿,彆開臉嘀咕著,“還有臉說彆人吃著碗裡瞧著鍋裡,自己這頭吃肉,還非得把筷子杵到人家碗裡……”
她嗯了聲,“你說什麼?彆打量我耳背聽不見。那肉是我要吃的嗎,是你塞到我嘴裡的。”
梁遇這下真被她氣著了,霍地站起身扭頭往裡間去,臨走拋下一句話,“你給我進來!”
傻子才進去吧,月徊心想。原本沒打算理他,結果他走了兩步見她沒跟上,重新折回來,不由分說,一把將她硬拖了進去。
廣東的屋子和北方不一樣,北方冬天冷得真材實料,南方最冷的時候也不用大棉褲子二棉襖,因此屋子裡隔斷不用板磚,就用藤篾編織的牆,又透風又敞亮,在裡頭坐著能聽見外麵的動靜。
月徊給拽了進去,不敢高聲兒,壓著嗓子警告:“你可彆胡來,我會叫的。”
梁遇那雙眼睛盯著她,要吃人似的,“剛才那話,你再說一遍。”
月徊裝傻充愣,“啊?我剛才說什麼了?我什麼也沒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