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隻管談他們的兵事,月徊卻還惦記著她的差事。她進門來,衝在場諸位拱拱手,“我的珠池呐?大夥兒彆忘了啊。我還得采珍珠回去,給娘娘們做首飾呐。”
這個不能忘,剿滅亂黨是拿命拚殺,珠池收成卻是高興事兒。到時候看著堆成小山的珍珠,各人抓上一把,回去好給屋裡女人做珠花。
反正諸事都有了章程,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當晚尾隨那條漏網之魚的番子回稟,在大柯寨發現了紅羅黨藏匿的窩點,接連伏守觀察了兩天之後,廠衛便集結起來,將那一處亂黨搗了個乾乾淨淨。
其實紅羅黨有多難料理,倒也未必,上黨的讀書人雖還有些頭腦,但下黨大多是莽夫,糾集於鄉野,仗著一身蠻力,會些三腳貓功夫,就大搖大擺,四處興風作浪。廠衛畢竟訓練有素,沒有了葉震明裡暗裡對紅羅黨的協助,便如殺雞用上了宰牛刀。加上楊總兵急於立功表現,手上綠營禁衛合力圍剿,大柯寨的窩點沒花上兩個時辰,就給抄了個底朝天。
事後楊總兵進瓶隱山房回事,掖著手道:“紅羅黨最大的幾處巢穴,差不多已經料理完了,剩下都是些零散的據點,料想再花十天半個月的,也就徹底平息了。”
梁遇笑了笑,“既這麼,廠衛不必再動手,總鎮大人也能處置了吧?”
楊鶴說是,“原本紅羅黨便算不得什麼大勢力,為難之處在於葉震庇佑,不接朝廷的令兒,這才弄成了頑疾。如今內相親臨,收拾了葉震,剩下的事就好辦了。”
梁遇慢慢頷首:“咱家也瞧出來了,這回咱家來兩廣,最大的用處就是鎮住了那個賊頭兒,要是葉震不和亂黨勾結,就省了咱家出這趟遠門兒。朝中事多,底下人也沒來過南方,這回路遠迢迢的,著實不上算。既然總鎮大人發了話,那餘下剿滅亂黨的事兒,就全權托付楊總鎮了。咱家這裡還有珠池的差事沒有料理……”邊說邊長歎,“這兩廣啊,本是富庶的地界兒,鬨得又是亂黨,又是貪墨,可見沒有一個好主事,果真壞了一鍋湯。”
這算是唾棄了葉震,也給楊鶴提了醒兒。楊鶴諾諾道是:“為朝廷辦事,沒有不儘心的。葉震是因常駐兩廣多年,又處處霸攬著,才把個好端端的地方,硬給糟蹋成了這樣。”
梁遇站起身,負著手慢慢踱了兩步。夕陽從窗口照進來,照著他的身條兒,把影子拉得老長。他是個斯文精致的長相,周身沐浴在夕陽的餘暉下,人便愈發顯得淵雅。這會兒的語氣聲調也是美好的,和煦道:“楊總鎮好好辦差吧,皇上都瞧在眼裡呢。自皇上登基以來,兩廣連年都拖後腿,稅賦、鹽糧、進貢,沒有一樣能和人比肩的。但願總鎮代管期間,一切都能有個好勢頭,如此在皇上麵前掙了臉,內閣就算有異議,也好拿政績堵他們的嘴不是?”
楊鶴一聽,當即便打了雞血,紅臉膛兒愈發紅了,抖擻起了精神道:“請內相放心,卑職一定謹記內相教誨,為朝廷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武將不會玩弄辭藻,說出來的話,必定是當時心中所想。梁遇又著實鼓勵了他兩句,這才打發他去了。
楊鶴走後,他把楊愚魯叫了進來,懶聲吩咐:“紅羅黨的事兒,都留給楊鶴去善後,把咱們的人清點清點,分派到幾個珠池去。我原想著,找幾個得力的人留下監管采珠,咱們這就返京,可惜月徊不答應,說她的差事沒辦完就回去,沒臉見皇上。”
楊愚魯笑著說:“姑娘還是小孩兒心性,愛看開蚌取珠。”
梁遇想了想,應該就是這樣。她對那些珍珠未必真的多在乎,其實就喜歡采珠的過程,像男人釣魚一樣。
楊愚魯領了命,下去連夜清點廠衛人數了,梁遇剛打算往廂房去,就見秦九安匆匆進來,邊走邊道:“老祖宗,曾鯨發了信兒來,說皇上龍體不豫,今兒早晨喘不上氣兒,咳了好大一口血。”
梁遇站在那裡,心頭一陣亂,“怎麼樣?要緊麼?”
秦九安道:“緩和下來了,可少年見血,總不大好。曾鯨的意思是老祖宗還是及早榮返,以防有變。”
梁遇沒言聲,半晌才道:“眼下天兒熱,未見得有什麼好歹,善加調理,還是能調理過來的。咱們這頭的行程不變,等巡查了珠池再回京,壞不了事的。”
要說擔憂,自然是有的,皇帝六歲那年他進了南三所,這麼些年下來看著皇帝一點點長個兒,自己照顧他的飲食起居,最後親手把他送上帝王的寶座,朝夕相處間,怎麼能不擔心他的身體。可如今各自的地位都不一樣了,情分之外考慮得更多的是利益。在皇帝還沒受夠內閣,還沒對手上政事叫苦不迭時,他巴巴兒趕回去,前頭的工夫就白下了。
所以不急,還可以慢悠悠陪著月徊采收一季珍珠。他走進月徊的臥房同她說:“明兒咱們起航,上雷州去。”
月徊正做椰子燈,一聽樂了,“紅羅黨不打了?”
他在她對麵坐了下來,“紅羅黨是烏合之眾,打起來不難。今兒端了一窩,剩下的全成了散沙,交給總兵就是了。打打殺殺,哪有采珍珠叫人高興。”他虔誠地說,“我這程子忙得很,冷落你了,往後補足你。”
月徊沒明白,傻乎乎說:“不冷落啊,我覺得挺熱鬨。”說完忽然靈光一閃,發現他話裡還有旁的話。
果然梁遇側眼瞧她,“今兒把爹娘的神位請出來吧,咱們一家子好好聊聊。”
月徊說成啊,轉身從抽屜裡取出香燭晃了晃,“我早預備下了。”
其實這事兒不光他急,自己好像也挺急的。就像老吃素的人,嘗過了一次豬油的味道,就對那種厚重的口感念念不忘了。
那天午後,他蹭在她竹榻上,他們乾過什麼來著……反正不膩歪在一處,心裡就渴。那種渴是任你喝多少水都不中用的,時至今日,月徊對哥哥的那點敬畏可說是蕩然無存了,要是再不把事兒定下來,她吃飯不香甜,夜裡睡不著,這麼下去要出事兒了,哪天來一出霸王硬上弓,那可怨不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