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1 / 2)

慈悲殿 尤四姐 7285 字 8個月前

皇帝和以往那些順利繼位的皇子不一樣, 在他克承大統之前,曾經經曆過很長一段不受待見的年月。

彆人都有娘,他沒有。歲末大宴上, 有子的嬪妃們想儘辦法讓自己的兒子露臉, 隻有他,孤零零一個人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裡, 眼巴巴看著先帝稱讚他的那些兄弟們。

他曾經對梁遇說:“大伴, 我最討厭過年。帝王家不講究親情, 為什麼他們還要聚在一起,裝得很高興的樣子?”

那時候他才六七歲光景,年少聰慧,能夠很敏銳地感覺出彆人對他的喜惡。

梁遇牽著他的手, 慢慢走在幽深的夾道裡,告訴他:“帝王家維持表麵和睦的法寶, 就是裝。裝得久了, 彆人就會信以為真。”

大鄴素有皇子封王的習慣, 他的楚王封得坎坷,先帝幾乎已經把他給忘了。還是梁遇想儘辦法探出了先帝的行程,安排他和先帝說上了兩句話。事後他抱著梁遇大哭,“世上隻有大伴想著我,將來我一定不會忘了大伴。”

多少的籌謀算計、步步為營, 才有了今天的成就。皇帝在政務方麵確實尚不能獨當一麵, 但江山來之不易,這點他不會忘記。

梁遇曾和他提過削藩的事兒,當時他即位不久, 多有顧慮,並未明確應允, 但這件事未必不在他心上。人性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他對貴妃的喜歡是真的,想利用貴妃打壓南苑,也是真的。

不要小看一個從塵埃裡爬上來的皇帝,身上那份忍辱負重的韌性。讓梁遇忌憚的也正是隱而不發背後,隱藏的機鋒和君心難測。

月徊著急的是小四的生死,要是他真有個好歹,那她就得後悔一輩子。

“早知如此,當初不給他找差事倒好了。”她哭喪著臉說,“沒想到安排進東廠,和那個奸妃扯上了關係。我真不明白,她不是宇文家的人嗎,宇文家在京城有的是門道,為什麼偏欺負小四?我恨不得這就進京,把那個什麼狗腳貴妃胖揍一頓,她是青樓粉頭兒嗎,還給爺們兒下藥?宣揚出去,臊也臊得死她!”

月徊義憤填膺,把地上椰子踢得骨碌碌亂轉。梁遇隻得命小太監進來收拾,一麵好言安撫她,“這一切暫且是我的推測,你也不必太過當真。船到橋頭自然直,等回了京,再看看有什麼法子轉圜吧。”

月徊興致低迷,想了想問:“貴妃進宮後不是受皇上獨寵嗎,怎麼還要去借小四的……”她尷尬地說,“小四才十六歲,那麼點兒孩子,毛還沒長全呢。”聽得梁遇大搖其頭。

“誰說十六歲不成?”她有時候就是個二愣子,自己也有了男人,但好像對其中學問還是一知半解。

月徊遲疑了下,“就算成,怎麼知道生出來的一定是男孩兒?”

他歎了口氣,拉她坐下,“你也知道南苑王在京城手眼通天,司禮監管束宮人再嚴,也有疏於防範的時候。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隻要銀子使到家,還怕生的不是兒子?”

月徊突然蹦出個黑心肝的想法來,湊在他耳邊壓聲說:“咱們要是生一個,貴妃換男孩兒的時候換進宮去,沒準兒將來還能撈個皇帝當當。”說完又呀地一聲捂住了嘴,“我這心思又齷齪了。”

梁遇失笑,“沒什麼,誰還沒點兒私心呢。隻可惜時機湊不上,就算湊上了,貴妃的兒子也當不成皇帝。”

月徊問:“為什麼?皇後要是無所出,可就數貴妃位分最高了。”

“你忘了,皇上還有一位大皇子。”他笑了笑,捋捋她的頭發道,“你好好帶大他,將來養兒子當了皇帝,一樣孝敬你。”

月徊聽了悵然一歎,朝外頭瞥了眼,見艙房外沒人,伸手在他屁股上摸了一把,“哥哥……”

可話還沒說完,秦九安就冒冒失失闖進來,月徊那手沒來得及收回,被他撞了個正著。

在秦九安眼裡,掌印大人的一世英名算是毀得差不多了,梁遇卻神色如常,淡然掃了他一眼,“京裡又有奏報?”

秦九安簡直佩服他那份巋然不動的氣度,忙正了臉色道是,“這兩日承乾宮傳召太醫,傳召得頻繁。據胡院使說,貴妃上月葵水未至,脈象上尚看不出端倪來,但大有遇喜的可能。”

梁遇看了月徊一眼,樹欲靜而風不止,他暫且不能確定皇帝對貴妃和小四的私情知不知情,但貴妃既然有孕,於自己這頭來說,就有了五成打壓南苑王府的把握。

他擺了擺手,讓秦九安退下,踅身坐回圈椅裡,一手慢慢摩挲著鼻梁,轉頭看向外麵無邊水色。

月徊最怕他這樣心思深沉的模樣,微微眯著眼,眼睫交錯難以窺破,不知他在盤算什麼,是不是和小四有關。

她挨過去一些,蹲在他腿旁小聲說:“哥哥,你幫我個忙,替我保住小四成嗎?那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早前我們那麼苦,我夜裡冷,他整夜把我的腳抱在懷裡捂著……我不能眼看著他出事兒,我是他姐姐啊!”

梁遇垂眼看她,她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他一向不喜歡她對那個撿來的小子太過重情,但攸關生死,她必定寸步不讓。倘或現在起爭執,除了讓兩個人鬨生分,好像不會有其他結果。他仔細嗬護著這份情,自然不能讓月徊怨恨他。

於是拽她起來,圈她坐在自己膝頭上,“這個不必你央求我,但凡我能力所及,一定想儘法子保全他。怕就怕事跡敗露,貴妃把他招供出來,倘或到了那個地步,真是連神仙也救不得他了。你是聰明人,一定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

月徊茫然說:“貴妃不是喜歡他嗎,怎麼會把他招供出來?”

梁遇的手在她纖細的腰肢上慢慢輕撫,“喜歡?皇權當前,喜歡值幾個錢?貴妃是帶著宇文家百餘年的憋屈進宮的,她頭一件要做的就是穩固自己的地位。如今看來,皇上是有意隱瞞皇長子的行藏,如此貴妃才會急於誕育皇子,鋌而走險。”

月徊越聽越覺得完了,“那一切豈不是都在皇上掌握之中?”邊說邊側目看他,“皇上真有你說的那樣心機深沉?”

在她的記憶裡,皇帝一直是那個和她並肩坐在冰床上咧嘴大笑的少年。她從他眼睛裡發現過真誠,便覺得他不是那種為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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