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晚上輾轉反側極不踏實,好容易延捱到第二日,皇帝一早又要視朝。朝會散後倒是過來了一趟,卻不見往日的溫存,隻說讓她好生作養,略坐了一會兒,便借著內閣要議事,抽身回乾清宮去了。
貴妃說“不對、不對”,這兩個字幾乎要變成她的口頭禪,思量再三,站住了腳吩咐:“去司禮監找梁遇,就說我有請。”
索嬤嬤不知她要做什麼,她是主子,一向又主意大,待要問明她的打算,底下人已經奉命傳話去了。
至於梁遇,在宮裡摸爬滾打多年,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那張俊雅的臉上帶著笑,進來後趨身上前行了一禮,“大沽口外一彆,今兒才來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一切安好?”
貴妃點了點頭,“托廠臣的福,一切都好。不知太醫院報司禮監沒有,昨兒胡院使替我診出了喜脈。”
梁遇聽了長揖,“臣昨兒巡查完廠衛衙門回來,底下人已經通稟了。沒想到還連了個巧宗,皇後娘娘也有了好信兒,臣給娘娘道喜,這回宮裡可說是雙喜臨門了。”
“可是……”貴妃神色一黯,哀致道,“皇上不知什麼緣故,似乎對我遇喜這事兒並不十分看重。廠臣是朝廷股肱,素來也照應我們南苑王府,我如今彷徨得很,又不好問彆人,隻好請廠臣為我指點迷津……可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惹得皇上不高興了?還是我遇喜衝撞了皇後娘娘,皇上這才對我不聞不問?”
梁遇掖著手,斟酌道:“娘娘多慮了,帝王家子嗣綿延是好事兒,皇上怎麼會不高興呢。想是因為這程子邊境有韃靼人擾攘,加上聖躬也違和,因此慢待了娘娘這頭,娘娘千萬彆胡思亂想,保重身子為宜。”
貴妃聽罷哂笑了一聲,“廠臣不是為了寬我的心,有意敷衍我吧?”
梁遇說不敢,“娘娘眼下當靜養,最忌多思多慮,想得太多了對鳳體不好,也累及小殿下。”
貴妃便沉默下來,半晌才長歎了口氣道:“廠臣,我離鄉背井進宮,不說獨占聖寵,隻願皇上彆因瑣事與我心生芥蒂,就是我的福澤了。我在南苑的時候曾聽阿瑪提起廠臣,說京城內外,大鄴上下,沒有什麼事兒能瞞過廠臣耳目,我料也必定如此。既這麼,請廠臣無論是看著大局,還是瞧著私交,一定替我周全,在皇上麵前為我美言幾句。”
又是大局又是私交,大局自然指社稷安定,私交呢,裡頭沒南苑王什麼事兒,說的是小四。梁遇在官場上日久,這點小機鋒還是聽得出來的,她要拉小四出來做墊背,那些所謂的情啊愛,到最後不過是用來挾製人情的手段而已。
他還是含糊周旋,“娘娘放心,皇上隻是近日事多,待得了閒,一定會來瞧娘娘的。”
貴妃不滿意他的答複,咄咄問:“皇後禁足的令兒,可是已經撤銷了?”
梁遇哦了聲道:“皇後娘娘遇喜,原本就要閉門養胎,所以禁足不禁足的,沒有什麼差彆。”
貴妃聽出他全是場麵話,臉上頓時不是顏色了。隱忍再三,忍得心頭哆嗦,最後錯牙笑起來,“打攪廠臣有時候了,廠臣公務繁忙,我就不耽擱你辦差了。你且去吧……哦,得了空兒,請月徊姑娘上我這兒來坐坐。廠臣是知道的,我入宮後聖眷不衰,四處樹敵,也沒個說知心話的人。月徊姑娘這頭沒有爭寵的牽扯,請她來我宮裡走動走動,興許我們能交個朋友也未可知。”
梁遇自然知道她在打什麼算盤,拿小四來要挾他,他和小四隔著一層,起不了太大作用。但要是拿小四和月徊商量,月徊就得急得上吊抹脖子。打蛇打在七寸上,貴妃深諳此道,之所以沒有一氣兒找月徊,是免於走彎路,先給他提個醒兒。要是他這頭無動於衷,那她下一步就會驚動月徊,畢竟月徊一哭二鬨,比她自己磨嘴皮子強千百倍。
梁遇笑了笑,“月徊這兩日要出宮回提督府,恐怕也沒有機會來見娘娘。娘娘且寬寬心,皇上那頭臣自然替娘娘周全。不過皇後遇喜是頭等大事,倘或皇上更向著坤寧宮,那也是應當應分的,娘娘要平常心,看開些為好。”
他行個禮,慢慢退出前殿,貴妃坐在南炕上,不由感到泄氣。
一切都與她設想的不一樣啊,皇後是她的煞星,是老天爺派來擋她道兒的。至於皇帝,她也看清了,耽於享樂薄情寡義。她沒懷身孕的時候能陪著他風流,他還願意常來承乾宮;一旦她懷了身孕,沒法子和他做那事了,他就輾轉物色下家,最終棄她於不顧了。
也罷,既然不愛,又何必在乎他來不來。她修養了一陣子,皇帝臨門的次數屈指可數,她有太多的時間靜下來,時候一長便開始狠狠想念西洲,揣測他得知自己當了爹,會是怎樣一番心情。
“嬤嬤,我想見見西洲。”她走在禦花園裡,隔牆朝神武門方向眺望,“我已經有三個月沒見著他了。”
索嬤嬤因她的突發奇想憂心不已,“主子,咱們這是在宮裡啊。”左右看了看,壓聲道,“宮裡不比西海子,您不能起這個念頭……”
“東廠不是常進司禮監回差事麼。”她沒等嬤嬤說完就自顧自道,“北橫街往東有個梵華樓,從司禮監出來上那兒去,不過十來丈遠。”
索嬤嬤嚇得魂兒都快飛了,殺雞抹脖子道:“我的主子,您想什麼呢!這可是犯忌諱的,您不要命了?”
貴妃漠然說:“皇上有了彆的樂子,南苑也不管我了,我就見他一麵,說兩句話,有什麼要緊?”
她自小是王妃捧在手掌心裡長大的,說她老成,有時候也孩子心性,光圖自己高興。她的人生處處花團錦簇,在家時得寵,進宮後門庭也沒冷落過,這回皇帝連著有七八日沒上承乾宮來,她鬆散過後,反倒無所事事起來。
人啊,有時候就是這樣,來了嫌他,不來又悵然若失。心頭烈火翻滾過幾遍,說一千道一萬,幸好她還有那個在乎她的人。這個人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提倒還好,一提便思之若狂。她想見他,這就要見,心情之急迫,簡直一刻都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