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徊行了個禮退出來,腳底下軟綿綿的,忽然一崴,險些摔倒。幸好畢雲上來攙扶,輕聲道:“恭喜娘娘了。”
月徊怔忡著,這就已經是娘娘了?她對畢雲咧了咧嘴,咧出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來,“呈報司禮監了麼?”
畢雲說是,“萬歲爺一下令,就已經打發人往司禮監傳話去了。”
月徊點了點頭,自言自語著:“我得回去收拾收拾……”
她走出景和門,梁遇已經站在夾道裡等著她了。見了麵也沒說什麼,隻是上來替她打傘,引著她往宮門上去。
“到底還是到了這一步。”他茫然說,“這是命裡注定的,一環套著一環,誰也掙不開這宿命。你眼下,有什麼想頭?”
月徊說:“也沒什麼想頭兒,就想著好好照顧大殿下,打小兒仔細留意很要緊,好歹彆叫慕容家這病根兒落到他身上。”
梁遇長籲了口氣,“你早說過想當皇貴妃,這回果真叫你說著了。”
月徊說是啊,“我這嘴,跟開過光似的,一說一個準兒。”言罷瞧了瞧他,“哥哥,你惱不惱?”
他信步前行,淡然道:“才得著消息那會兒確實是有些惱,可再仔細想想,這已然是最好的安排了。皇上萬一有個好歹,扶植誰都不如扶植太子對我有利。況且太子年幼,對外宣稱你是他的生母,把知情者全都清理乾淨了,他一輩子都不會懷疑自己的出身,這上頭咱們就能安心了。隻是太過委屈你,不論是跟著我,還是晉了皇貴妃位……”
“我沒什麼委屈的。”月徊對插著袖子說,“我一個跑碼頭的都當皇貴妃了,屎殼郎變知了了這是,委屈什麼?大殿下可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孩子,他那麼喜歡我,又給我當兒子,我還求什麼?在宮裡好啊……”她含著笑說,“你不也在宮裡嗎,我想見你就能見著。隔三差五的屏退左右關上門兒‘議事’……嘖嘖!”
梁遇簡直被她這股子苦中作樂的勁兒弄得哭笑不得,世上似乎沒什麼能難倒她的,即便到了今時今日,她也還是樂嗬嗬的,山人自有妙計。
“我知道,你這是在寬我的懷。”梁遇道,“其實你心裡委屈,說不出來。”
月徊說真沒有,“你們都認為我該委屈,可我壓根兒就不委屈。想想我這一輩子,活得挺值的,遇見了你,又遇見皇上,天底下沒哪個女人有我這麼好的運氣。說起皇上,到如今我也不覺得他有多壞,帝王權術是他的本分,壞就壞在小四沒頭蒼蠅似的撞進來,害人害己。我眼下唯一愁的是,皇上身子骨不見起色倒也罷了,萬一好起來,那我這皇貴妃是不是還得伺候床榻?”
其實這事兒早在她發愁之前,梁遇就已經想到了。他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占有欲也強,決不能容忍皇帝碰她一指頭。皇帝拿小四的命作為要挾,非逼著月徊進宮,這事兒對各自都有利,暫且可以不計較,但若是他敢朝月徊伸手,那可能用不著等肺疾發作了,他會提早送他去見閻王的。
後來聖旨到了,司禮監並內閣官員一同來宣讀,洋洋灑灑一堆溢美之詞,聽也聽不懂。月徊抱著太子謝恩,內閣的閣老們還懵著,不知道怎麼一眨眼的工夫,皇上就蹦出個兒子來。
“日後,殿下還需仰仗閣老們和掌印大人多多教導。”月徊向眾人欠身致意。
眾人忙長揖行禮,就算心裡有再多的疑問,既然是皇上親自下旨,且新晉位的皇貴妃又是掌印族親,裡頭緣故也不必去考究了,反正到最後鬨不清這家務。
皇後位已然形同虛設,隻差一封廢後詔書了,月徊打今兒起就算攝起了六宮事務。當然她依舊是頂個名頭,那些雞毛蒜皮塵土飛揚的瑣碎,她聽了就腦仁兒發脹,推說找司禮監吧,自己抱著太子鑽進了乾清宮。
皇帝的病不見大起色,時好時壞地,好起來能遠遠兒逗逗孩子,壞起來就咳得震天,整日昏昏欲睡。禦前伺候的人個個心裡有數,這樣境況是好不了了。
這個冬日真是出奇地漫長,入三九似乎已經很久了,然而消寒圖上的梅花卻隻畫到一半,皇帝的身子,不知能不能撐到開春。
今兒又咳出兩口血來,月徊不再讓太子上乾清宮去了,唯恐孩子過了病氣。不過她重情義,自己還留在禦前,打算親自伺候。
可惜梁遇不讓,她想進暖閣,被他拽進了配殿裡,拱手道:“請娘娘保重自己,主子病重,肺癆會傳染的,娘娘不是不知道。”
自打她冊封以來,他就口口聲聲叫她娘娘,弄得月徊牙根兒癢癢,成心地逗他,“傳不傳染不勞費心,皇上都這樣了,跟前沒個貼心的人不行,梁廠臣。”
他氣結,見左右沒人,一把掐住了她的腰,“你叫我什麼?”
月徊本想擠兌他兩句的,可一開口,忽然泛起一陣惡心來,要不是壓得快,差點就吐出來了。
梁遇見她麵色大變,心頭頓時一緊,“怎麼了?不舒服麼?”
月徊倒是全不憂心,抿了抿頭道:“我這兩天老犯惡心,廠臣給我傳個太醫來瞧瞧吧。我料著……好信兒要來了。”